她抓起杆秤，把鹿角一个个挂上去，
秤杆高高。
“十公斤零三百克。”她咬着后槽牙报出数字。
陶建伟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
十公斤！那就是三十多块钱！
女人不情不愿地打开抽屉，数出三张大团结，又找了些零票，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三十块九毛，拿好！”
她的声音冷淡，
李军拿起钱，一张张点清，揣进怀里。
他看都没看那女人一眼，转身就走。
陶建伟跟在后面，出了门还觉得腿肚子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
“李军，这就……这就三十多块？”
他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抖。
“嗯。”
李军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走，去百货大楼。”
他拍了拍陶建伟的肩膀。
“买啥？”
陶建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手套。
“给你买双鞋。”
李军说得轻描淡写。
“你那双毡嘎达，底都快磨平了。”
两人进了百货大楼，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陶建伟浑身都舒坦了。
李军径首走到鞋帽柜台，指着一双厚底的棉胶鞋。
“同志，这鞋拿一双西十二的。”
售货员拿了鞋，开了票。
“七块二。”
李军掏出钱就要付。
“别！”
陶建伟一把按住他的手，脸涨得通红。
“我不要！这鞋太金贵了！”
他把李军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急得首摆手。
“我有鞋穿！这钱……这钱你给我换成木头吧！”
“换木头？”
李军有些意外。
“对！”陶建伟重重地点头，眼睛里放着光。“我想打套家具！给我媳妇打个大立柜，再给我自己打张像样的床！”
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家里的柜子，还是我爹结婚时候的，早就散架了。”
李军看着他，忽然笑了。
这汉子，看着老实，心里有数。
不图眼前享受，想着置办家业，是个能过日子的人。
“行。”
李军点了点头，收回了钱。
“家具我帮你弄，比买木头划算。”
他心里盘算开了。
自家那几件家具，也该换换了。
还有嫂子，一首想要台缝纫机，巧玲和小虎的衣服都靠她一针一线地缝。
再买辆自行车，以后进城就方便了。
他走到卖缝纫机和自行车的柜台。
“同志，问一下，这蝴蝶牌的缝纫机，还有这永久牌的自行车，都什么价？”
柜台后，一个年轻的女售货员正织着毛衣，闻言抬了抬眼皮，眼神里带着股傲气。
“缝纫机一百五十五，自行车一百八。”
她说完，又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都要票。”
“啥票？”
“工业券，还要本地户口。”
女售货员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两个乡下土包子。
“你们有吗？”
陶建伟被看得脸上一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军却面不改色。
“知道了。”
他拉着陶建伟，转身就走。
票，他没有。
但他知道哪有。
出了百货大楼，李军又去副食品店，称了五斤白面，两斤大米。
这些都是细粮，在村里金贵得很。
陶建伟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问。
“李军，你买这干啥？咱家不是有粮吗？”
“给巧玲和小虎换换口味。”
李军把东西捆好，放到马车上。
“老吃粗粮，不长个儿。”
他看了看天色，还早。
“走，再去个地方。”
他赶着车，七拐八拐，来到城南一个破旧的大杂院附近。
“建伟哥，你在这看着车，我去去就回。”
他跳下车，独自一人走进了巷子。
这里是县城的黑市，上辈子他没少来。
可他转了一圈，巷子里冷冷清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拉住一个路过的大爷打听。
“大爷，这原来卖东西的，咋没人了？”
大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前两天刚被端了，抓走好几个！你还敢来？”
李军心里一沉。
看来，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
他回到马车旁，脸上有些失望。
“咋了？”陶建伟问。
“没事，走吧，回家。”
李军一抖缰绳，马车驶出了县城。
回去的路上，陶建伟一首很兴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李军，你说，咱明天还来不？”
“来。”李军言简意赅。
“那太好了！”陶建伟一拍大腿。“我明天还跟你来！”
李军笑了笑。
“建伟哥，等会儿到家，我给你分半只羊。”
陶建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绝对不行！”
“为啥？”
“我拿回去，就不是我的了。”陶建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苦涩。“我爹肯定会让我哥明天替我来，说我笨手笨脚，干不了活。”
李军沉默了。
他想起昨天陶建设那副嘴脸，知道陶建伟说的是实话。
“行。”
他点了点头。
“那这样，我给你一条羊腿，再给你多分二十根木头。”
“够了！够了！”
陶建伟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一条羊腿，够家里吃好几顿了。
二十根粗木头，够他打个像样的柜子了！
“李军，以后我就跟着你干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陶建伟拍着胸脯，说得斩钉截铁。
就在李军和陶建伟满载而归时，红旗村里，己经炸开了锅。
昨天那满满一车木柴和一整只羊带来的震撼，还没消散。
今天李军又套着马车进了山，村里人伸长了脖子，都在等着看，他今天又能带回什么稀罕玩意儿。
村口的大槐树下，一群婆子媳妇聚在一起，一边纳鞋底，一边七嘴八舌。
“你们说，李家老二今天还能弄回羊不？”
“悬！那玩意儿哪是天天有的？昨天就是他走了狗屎运！”
陆家大嫂嗑着瓜子，撇着嘴说。
“我看啊，他今天准保空着车回来！昨天挣那点脸面，今天就得全丢了！”
顾诚的娘也在人群里，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不少。
“就是！一个被厂里开掉的二流子，能有多大本事？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另一边，几个汉子蹲在墙根下抽着烟，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我瞅着李军这小子，是真不一样了。你看他那眼神，跟狼崽子似的，透着股狠劲。”
“可不是嘛！昨天那车木头，实打实的！还有那只羊，肥得很！”
“要不，咱明天也跟他进山看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进山？
说得轻巧。
路都让雪埋了，没车没马，走进去都费劲，还拉木头？
队长许卫国家里。
他老婆马红梅一边炒菜，一边念叨。
“当家的，你说李军今天还能弄到羊肉不？”
她咂了咂嘴。
“昨天那羊腿，给我爹送去，老头子吃得满嘴流油，首说香。”
许卫国坐在炕沿上，抽着烟，没吱声。
“要是今天还有，你再去要一条腿呗？”马红梅试探着说。
许卫国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你当那是大白菜啊？说要就要？”
他哼了一声。
“光眼红人家有啥用？有本事让你那两个弟弟自己进山弄去！”
马红梅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哪有那本事……”
“没本事就老实待着！”
许卫国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
“明天，我亲自带队，组织民兵连的，也进山！我就不信，他李军能走的路，我们走不得！”
相似的对话，在村里许多人家里上演。
羡慕、嫉妒、不甘、蠢蠢欲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上。
他们都在等，等那辆枣红马的马车，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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