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的笑声在温暖的屋子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李军的脸颊有些发烫。
他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在这豪爽的牧民面前露了怯。
“兄弟，你问这个做啥？”
巴图终于收住了笑，他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蒲扇大的手掌在李军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这玩意儿，山里多的是！不值钱！”
他说着，转身走到烧得通红的火炉边。
他伸手到炉子后面一堆黑乎乎的杂物里，扒拉了半天，摸出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石头。
石头约莫有十来厘米长，沾满了黑灰和油泥。
巴图拿着石头走到李军面前，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就在那石头上用力搓了起来。
随着他的擦拭，一层油腻的石皮被搓掉，一抹惊心动魄的绿色，猛地撞进了李军的眼帘。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绿。
深邃，沉静，像是幽深湖泊最底处的水，又像是雨后最鲜嫩的草叶。
在昏暗的油灯下，那块石头通体碧绿，没有一丝裂纹，更没有一个黑点，温润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李军的呼吸停住了。
上辈子，他听厂里的老师傅吹过牛，说过这种东西。
玛河籽料。
玉中极品。
“大哥，这……这是好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好东西？”
巴图把那块玉石往李军手里一塞，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能吃还是能喝？”
玉石入手，温润滑腻，带着一丝凉意，沉甸甸的。
“给你了！拿去玩！”
巴图挥了挥手，像是扔掉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不行！大哥！这太贵重了！”
李军急忙要把玉石还回去。
巴图的脸沉了下来，铜铃大的眼睛一瞪。
“兄弟，你看不起我巴图？”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怒气。
“你给我拿来的面粉、盐、茶，那才是命！这破石头，在我们这，连一只羊羔子都换不来！算个屁！”
李军被他吼得一愣。
他看着巴图那张写满真诚的脸，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只好把那块价值连城的籽料，小心翼翼地揣进最贴身的口袋里。
那份滚烫的情义，比玉石本身，更让他觉得沉重。
“大哥，野猪的事……”
李军岔开话题，从随身的皮囊里，拿出了那十五发黄澄澄的子弹。
巴图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接过子弹，像抚摸情人的脸一样，一发一发地仔细看着，喉结上下滚动。
“好东西！有了这个，明天就让那帮畜生知道我的厉害！”
他把子弹小心地收好，又叹了口气。
“这雪太大了，狍子、黄羊都从山顶上下来了。”
“狼和狐狸也跟着下来了，昨天晚上，我家的羊圈就让狼给掏了，叼走了两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羊羔子。”
中午的饭食很简单。
苏雅烙的金黄的馕饼，配上风干的羊肉条，还有一大锅滚烫的奶茶。
简单，却能迅速补充热量，抵御严寒。
吃过饭，巴图把自己的那匹高头大马牵了出来。
马的毛色油光水滑，西肢矫健，一看就是匹好马。
“兄弟，你骑我的马！”
巴图把缰绳塞到李军手里。
“我的马，快！你的那匹，拉车行，跑山路不行。”
李军没再推辞。
两人翻身上马，巴图在前，李军在后，一前一后，消失在茫茫的雪原深处。
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李军却觉得心里一片火热。
他们骑了一个多小时，翻过了两座山梁，眼前才出现另一座孤零零的冬窝子。
那木屋比巴图的要小一些，也更破旧。
一个同样高大魁梧的哈萨克汉子，正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
“玉山江！”
巴图大声喊着，催马跑了过去。
李军也跟了上去。
“佳克斯吗！”
他学着巴图的样子，用生硬的哈萨克语问好。
那个叫玉山江的汉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佳克斯！”
巴图跳下马，指着李军。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李军兄弟！上次那鹿角，就是他换走的！”
玉山江一听，连忙上前，握住李军的手。
“兄弟，多谢了！你那茶叶，好喝！”
李军这才明白过来，连忙道谢。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那鹿角，是好东西。”
进了屋，一股浓重的羊膻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光线昏暗，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又胆怯地看着他这个外来者。
李军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很快，他的视线就定格在了墙上。
那里，挂着一把枪。
一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枪身己经很旧了，木制的枪托被磨得油光发亮，但那乌沉沉的枪管，依然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巴图首接说明了来意。
“玉山江，借你的枪用一下！明天我跟李军兄弟，去山口干野猪！”
“拿去！”
玉山江没有丝毫犹豫，首接走到墙边，伸手就要把枪摘下来。
“多打几头！那帮畜生，把我家的草料都给拱了！”
他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木炕边，蹲下身，从炕底下吃力地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比排球还大了一圈的石头。
玉山江把石头上的土拍了拍，不由分说地就塞进了李军的怀里。
“兄弟，这个也给你！听巴图说你喜欢这个。”
李军抱着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窘迫，感动，还有一丝说不清的震撼，齐齐涌上心头。
他只是带了二十斤面粉，一些子弹，换来的，却是这些牧民最真诚的心。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下次再来，一定要多带些盐，带些茶，带些布料和糖。
要把他们需要的东西，都带来。
玉山江己经把那把五六半从墙上取了下来，熟练地拉了一下枪栓，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李军的目光，瞬间就被那把枪吸引了过去。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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