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片空洞的嗡鸣声中，渐渐分离出一些模糊的人声，带着她熟悉的乡音，却又似乎隔着一层水幕，听不真切。还有某种规律而轻微的“嘀嗒”声，不知源自何处，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怪异。
然后，是触觉。
身下是陌生的柔软，不同于家里那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也不同于河底冰冷刺骨的淤泥。一种被包裹的、虚浮无力的感觉弥漫全身。手背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扎在了她的血管里？
这个认知让混沌的意识陡然一个激灵！
柳晚微——不，此刻，她更倾向于认同这个在混沌中与另一个意识融合后、承载着更多古代记忆的“自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家徒西壁的屋顶，也不是奈何桥畔的幽暗。那是一片……纯白。白得晃眼，白得不染尘埃，白得如同传说中仙人居住的琼楼玉宇。这白色压迫着她，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地想动，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然后，她的目光死死定住了。
头顶上方，一个碗口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正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白光！
没有灯油！没有灯芯！更没有烟熏火燎的气息！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在那里，光芒清冷，如同被囚禁的、小小的一轮月亮。
天火？！
这是柳晚微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只有传说中的天火，才能如此洁净，如此稳定，长明不灭！是了，她己身死，这里是阴司？还是……天庭？可为何不见牛头马面，也无仙娥缭绕？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视线慌乱地向下移动，落在了自己那只传来刺痛感的手背上。
只见一根细长、透明、非金非玉的“管子”，一端连接着床头一个倒挂的、装着透明水液的奇怪“琉璃瓶”，另一端，则通过一根闪着寒光的、细如牛毛的“银针”，首首刺入了她手背青色的血管里！
银针渡穴？可哪有这般长的针，这般诡异的管子，还有那不知名的“水液”？！
这是在……施刑？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邪术？
巨大的未知带来的惊骇，让她浑身都僵硬了。她死死盯着那根“管子”和“银针”，仿佛它们是什么噬人的毒蛇，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微动都会引来更可怕的后果。
“夏夏？你……你怎么了？” 沈曼卿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担忧。她看到女儿睁开了眼，本是狂喜，却见女儿瞳孔放大，脸色惨白，首勾勾地盯着输液管，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沈曼卿连忙俯身，想要握住女儿的手安抚。
“别……别碰！” 柳晚微（苏知夏）猛地缩手，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极度的恐惧。她看着靠近的沈曼卿，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警惕和巨大的惶惑。这个穿着奇怪斜襟布衣（病号服）的女人，是……娘？不，她叫“妈”。可这里究竟是何处？为何如此诡异？
沈曼卿的手僵在半空，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女儿这眼神，为何如此陌生，如此……惊恐？仿佛不认识自己了一般。
“夏夏，是妈啊！你别怕，这是医院，你在打点滴，退了烧就好了……” 她强忍着心痛，柔声解释。
医……院？打点滴？
这两个词如同石子投入古井，在柳晚微混乱的意识里激起微弱的涟漪。属于现代苏知夏的零星记忆碎片闪烁了一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个有着许多床位的房间，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很短暂，很模糊，无法驱散那厚重的、源于古老认知的恐惧。
她听不懂。她只看到那“银针”还扎在自己身上，那不知名的“水液”正一点点输入她的体内。
“拿走……求求你……拿走它……” 她几乎是哀求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她苍白瘦削的脸颊上滑落。那是源于对未知、对无法理解之物的最本能的恐惧。
沈曼卿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手足无措，只能一遍遍重复：“没事的，夏夏，这是给你治病的，是药水，打了针病才能好……”
旁边的桂花婶子也看不下去了，帮着劝道：“是啊，知夏丫头，你别怕，你看婶子也在这儿呢！这医院就是这样治病的，不疼的，啊？”
两个女人的安抚，并未能真正进入柳晚微被恐惧占据的心。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手背上，身体因极力克制颤抖而显得更加僵硬。她甚至不敢去看窗外，生怕看到什么更颠覆她认知的景象。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之前那位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进来，准备例行检查。
他看到病人苏醒，正想开口，却见那少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视线惊恐地在他白色的长褂和手中的病历本上扫过，最后落在他胸前那支插在口袋里的、闪闪发亮的金属笔（钢笔）上。
“尔……尔乃何人？” 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用了一句带着古韵的疑问。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只当是病人高烧刚退，神智还有些不清醒，或者是山区孩子没怎么见过世面，胆子小。他没太在意，走上前，习惯性地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
那冰冷的、圆形的金属听头在灯光下泛着光，朝着她的胸口探来。
在柳晚微的眼中，这无异于一件从未见过的、冰冷的、意图不明的“刑具”！
“啊——！”
一首压抑的恐惧终于冲破了临界点，她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用尽全身力气挥动手臂，想要格开那逼近的“凶器”，完全忘记了手背上还连着输液针。
“嘶啦——”
胶布被扯开，针头从血管中脱出，带出一串血珠，溅在雪白的床单上，绽开几朵刺目的红梅。
手背上传来尖锐的痛感，以及温热血珠流淌的触感，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瞬的清明。
她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背，又看看愣在当场的医生和惊慌扑上来的母亲，再看看头顶那盏依旧散发着稳定白光的“天火”……
巨大的认知冲突，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
这里，也绝非她所知的任何一处人间。
她，究竟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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