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一成不变。
最初的绝对寂静与冰冷过后，苏知夏（或者说，她那团凝聚着“求生”执念的意识核心）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数破碎的、发着微光的碎片，如同被狂风撕扯的流星，呼啸着从她“身边”掠过。
一些碎片带着鲜明的色彩和尖锐的情绪——父亲苏守业举起锄头时那双赤红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弟弟苏冷轩抢走她偷偷藏下的馒头时得意的嗤笑；母亲沈曼卿在油灯下一边绣花一边无声落泪时，那滴砸在布料上迅速洇开的湿痕；还有落入寒潭时，那刺穿肺腑的冰冷和绝望的不甘……
这是属于“苏知夏”的，充满挣扎与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反抗火种的记忆。
但紧接着，另一些质感完全不同的碎片，如同沉静的灰色潮水，弥漫而来。
那是一种更深的、浸入骨髓的冷。不是瞬间的爆发，而是十六年如一日的、缓慢的渗透。能看到一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在昏暗的油灯下熟练地搓着麻绳；能闻到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猪食和霉味混合的气息；能听到一个稚嫩却理所当然的男童声在喊：“姐，我的鞋呢？快给我穿！”；最后，是那条在暮色中泛着幽冷死光的河，河水漫过脚踝、膝盖、腰际……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彻底的平静。
这……是谁？
“苏知夏”的意识感到一阵剧烈的排斥和困惑。这些记忆如此沉重，如此压抑，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然而，漩涡的力量太强大了。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洪流，在这片混沌的界域中不可避免地撞击、缠绕、撕扯。
“跑！快跑！不能被抓住！” ——这是“苏知夏”的呐喊，充满了动态的、想要冲破一切的力量。
“认命吧……女子本就是这样……” ——这是“柳晚微”的低语，是静态的、向内收缩的麻木。
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学，如同两股颜色迥异的丝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捻在一起，试图编织成一股新的绳索。
痛苦。
难以言喻的痛苦。
仿佛灵魂被放在磨盘上细细地研磨，每一寸属于“自我”的认知都在被颠覆、打碎，然后再与另一个陌生的“自我”强行拼接。
她（暂且用这个指代正在融合的意识）看到了“柳晚微”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砖地上，听着族长宣判她为弟换亲的命运，心中一片死寂的荒凉；她也看到了“苏知夏”躲在学校的角落里，偷偷阅读从镇上书店借来的《简·爱》，心中燃起对“平等”和“独立”的模糊渴望。
她感受到了“柳晚微”冬日里用破裂的双手在冰河中洗衣，那刺痛入骨的寒冷；她也感受到了“苏知夏”第一次拿到全班第一的奖状时，那短暂却真实的喜悦。
一个是逆来顺受的沉默，一个是微弱却执拗的反抗。
一个的世界只有方寸田园、家长里短，奉行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一个的世界虽被大山阻隔，却通过书本和偶尔传来的外界信息，知晓了“法律”、“教育”和“女性权利”这些陌生的词汇。
混乱，极致的混乱。
“我是谁？”
“我是柳晚微……柳家村的柳晚微……”
“不，我是苏知夏……石坪村的苏知夏……”
“我要嫁去李家了……”
“我不要嫁给赵老光棍！”
两个声音在意识的深渊里交替响起，争吵，对抗。记忆的碎片像锋利的玻璃，切割着每一寸感知。时而她是那个在田埂上默默劳作的古代农女，时而她是那个在课堂上偷偷憧憬着山外世界的现代少女。
就在这意识即将因分裂而彻底崩散的时刻——
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坚韧的力量，像黑暗中点燃的一线香头，幽幽地传递过来。
那是……母亲的味道。
是沈曼卿紧紧握住她的手时，那冰冷的掌心下传递出的、不容置疑的守护；是她哼唱江南小调时，那婉转旋律里包裹的哀愁与爱怜；是她以死相逼挡在身前时，那单薄身躯里爆发出的、撼动人心的勇气。
这股力量，如同一个稳定的坐标，一个温暖的核心，吸引着混乱中挣扎的意识向它靠拢。
属于“苏知夏”的、对母亲深深的眷恋与不舍，被无限放大。而属于“柳晚微”的、对“母爱”那份潜藏在灵魂深处的、从未得到满足的渴望，也被彻底点燃。
为了这份温暖……为了这个愿意用生命保护她的母亲……
混乱的漩涡似乎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流向。
抵抗的力量在减弱。
“柳晚微”那沉重的、灰色的记忆流，开始缓慢地渗透进“苏知夏”那色彩鲜明却充满创伤的意识之中。不再是粗暴的覆盖，而是一种……交融与互补。
“柳晚微”带来了历经苦难后沉淀下的坚韧、隐忍，以及对古老农耕技艺刻入骨髓的记忆；而“苏知夏”则留下了对现代文明的基本认知、对不公命运的反抗本能，以及那份与沈曼卿之间深厚的母女羁绊。
记忆的碎片不再横冲首撞，它们开始像拼图一样，寻找着自己在新版图中的位置。那些尖锐的棱角被磨平，激烈的对抗逐渐平息。
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意识主体，正在这混沌的熔炉中缓缓成型。
她记得那条奔流不息的古代江河，也记得那口吞噬生命的现代寒潭。
她熟知春耕秋收的农谚古法，也模糊认得那被称为“学校”的地方。
她本能地畏惧父权，内心深处却埋藏着“法律”和“道理”的种子。
她既承袭了柳晚微的温婉沉静，也保留了苏知夏对爱与自由的向往。
当最后一片记忆碎片找到归宿，剧烈的撕扯感如潮水般退去。
黑暗开始变得柔和，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囚笼，而像是孕育着新生的温暖胞衣。
她，苏知夏——融合了古代农女柳晚微与现代少女苏知夏灵魂的崭新存在——缓缓地、真正地“苏醒”了过来。
不是肉体的苏醒，而是灵魂完成了那场跨越时空的艰难跋涉与重塑，达成了内在的统一。
她静静地“漂浮”在这片意识的深海底层，感受着这份奇异的完整与平静。前路依旧迷茫，困境并未解除，但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绝望投河的柳晚微，也不再仅仅是那个被迫落水的苏知夏。
她是……新生。
(http://www.220book.com/book/XCL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