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站在轧钢车间门口，望着父亲刚才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焦虑。那位跛脚门卫说父亲被调去了高炉区，可高炉区在哪儿？他环顾这个庞大而嘈杂的厂区，感到一阵茫然。
“叔叔，请问高炉区怎么走？”小满拦住一个推着料车的工人。
工人抹了把汗，指着一条冒着热气的小路：“顺着这条路一首走，闻到呛人的煤烟味就到了。找谁啊？”
“找我爸，他叫林建国。”
工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上下打量着小满：“林师傅是你爸？他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小满愣住了：“没有啊，他刚才还在这里吃饭呢。”
工人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推着料车走了。小满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他抓紧书包带子，朝着工人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灼热难耐。原本此起彼伏的机器轰鸣声，逐渐被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取代。道路两旁的建筑变得更加陈旧，墙壁上布满了煤灰和铁锈的痕迹。小满感到呼吸困难，空气中弥漫的粉尘和硫磺气味刺得他喉咙发痒。
转过一个弯，三座巨大的高炉赫然出现在眼前。它们像钢铁巨人般耸入云霄，炉体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管道和楼梯，不时有工人沿着那些陡峭的阶梯上下。最让人心惊的是炉口处那隐约可见的红光，仿佛巨兽潜伏在黑暗中喘息。
小满站在高炉区的入口处，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这里的温度明显比其他区域高出许多，即使站在十几米外，他的脸颊也被热浪灼得发烫。
“小孩，这里不能随便进！”一个戴着深色护目镜的工人朝他挥手。
“我找我爸，林建国。”小满大声喊道，声音在高炉的轰鸣中显得微弱。
工人掀开护目镜，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林师傅在3号炉那边采样呢。你沿着这条路往右拐，看到最旧的那个炉子就是。”
小满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沿着工人指的方向走去。路面散落着煤渣和碎铁，他不得不放慢脚步，避免被绊倒。越往里走，他越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灼伤皮肤的热浪。
在3号高炉前，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佝偻着背，站在离炉口不到五米的地方。他穿着一件厚重的石棉服，头上戴着安全帽和深色面罩，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铁制工具，正从沸腾的铁水中取样。炉口的强光将他瘦削的身影映照得如同一张薄纸，在热浪中微微晃动。
小满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那么渺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那可怕的高温吞噬。父亲的动作熟练而机械，他将取出的铁水样本倒入模具，然后记录数据，再转身走向下一个取样点。整个过程中，他的背始终微微佝偻着，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腰。
“爸...”小满喃喃道，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高炉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排气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小满看见父亲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旁边的栏杆才没有摔倒。但就在这一瞬间，父亲手中的记录本掉在了地上，几张纸页被热风卷起，飘向炉口的方向。
“不！”父亲嘶哑的喊声淹没在机器的轰鸣中。
小满的心揪紧了。他看见父亲绝望地看着那些飘远的纸页，肩膀无力地垂下。那一刻，小满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想起父亲手上的伤痕，想起父亲深夜回家时疲惫的步伐，想起父亲总是说“钢厂活儿轻松，比种地强”。原来全都是谎言，全都是为了不让他和母亲担心。
“喂！那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小满身后响起。
小满慌忙擦掉眼泪，转身看见一个戴着工长帽的中年男子。
“我...我来找我爸。”小满小声说。
工长眯起眼睛看了看小满，又望向高炉前的父亲，叹了口气：“是林师傅的儿子啊。你不该来这儿，这里太危险了。”
“我爸爸...他一首在这里工作吗？”小满问道。
工长的表情再次变得奇怪：“他没告诉你们？他自愿申请调来高炉区己经三个月了。这里的津贴高，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铁环滚过的岁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说要给你攒学费。”
小满如遭雷击。三个月——正是父亲开始频繁加班的时候，也是他手上伤痕越来越多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愿来这种地方？”小满的声音颤抖。
工长摇摇头：“钢厂里，高炉区的津贴最高，也最危险。你爸是个老实人，话不多，但干活认真。上周取样时差点被溅出的铁水烫到，休息了两天又回来了。”
小满的视线再次模糊了。他看见父亲己经重新开始工作，那佝偻的身影在灼热的铁水前晃动，每一次靠近炉口都让小满的心提到嗓子眼。
“我能...能和爸爸说句话吗？”小满恳求道。
工长看了看表：“再等十分钟，这轮取样结束他有五分钟休息。你去那边的休息室等着吧。”
小满跟着工长来到一间简陋的休息室。这里虽然离高炉稍远，但依然闷热难耐。墙壁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安全生产天数：127天。小满盯着那个数字，心里一阵发冷。
十分钟后，父亲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休息室。当他看见小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满？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小满扑上去抱住父亲，感受到石棉服上灼热的温度。“爸，我们回家吧，别在这里干活了。”
父亲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轻轻推开小满：“傻孩子，说什么胡话。爸不是好好的吗？”
“你骗人！”小满哭着说，“这里这么危险，你手上那些伤都是在这里弄的，对不对？刚才你差点摔倒，那些纸都飞了...”
父亲的脸色变了：“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都看见了！”小满抓住父亲的手，那双手上布满了新旧交织的伤痕，“爸，我不上学了，我帮你种地，我们不在钢厂干了行不行？”
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变得严厉：“胡说！你必须上学，这是爸唯一的盼头。”他蹲下身，平视着小满，“听着，爸不辛苦。在这里干活，想到你将来能考上好学校，爸浑身都是劲儿。”
“可是...”
“没有可是。”父亲打断他，声音柔和下来，“爸答应你，一定会小心。等你这学期期末考出好成绩，爸就申请调回轧钢车间，好吗？”
小满知道这是父亲的缓兵之计，但他看着父亲疲惫而坚定的眼神，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塞到小满手里：“这是爸昨天买的，给你学习用。快回去吧，这里太热，你受不了。”
小满握着那支还带着父亲体温的钢笔，泪水再次涌出。他看见父亲的安全帽下，鬓角己经花白；父亲的工作服上，好几处都被高温烤得发黄。
“爸，你一定要小心。”小满哽咽着说。
父亲点点头，拍了拍小满的肩膀：“快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告诉爸，你下次考试能考第几名？”
“第一名。”小满毫不犹豫地回答。
父亲笑了，那笑容在煤灰覆盖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好，爸等着你的好消息。”
小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休息室。走到高炉区门口时，他再次转身，看见父亲己经回到了那个灼热的炉前，佝偻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异常坚定。
那一刻，小满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明白了为什么父亲的手总是微微发抖，为什么父亲的背越来越驼，为什么父亲的眼睛总是布满血丝。
他握紧手中的钢笔，下定决心：不仅要考第一名，还要永远考第一名。因为那是他能给父亲唯一的慰藉，是照亮这黑暗钢厂唯一的光芒。
走出钢厂大门，小满回头望去。高炉的轰鸣依然震耳欲聋，浓烟依旧遮蔽天空。但此刻，他不再觉得这里可怕，只觉得那里有一个他最深爱的人，正在用生命为他铺设通往未来的道路。
夕阳西下，小满的身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渐渐拉长。他走得很慢，很稳，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书包里的空饭盒随着他的脚步轻轻碰撞，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为他崭新的决心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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