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坐在院子里，盯着手心里那几个可怜的小铁片。夕阳的余晖照在锈迹斑斑的铁片上，反射出微弱的光。加起来还不到一两——这个数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怎么会这么少呢？”他喃喃自语，目光不甘心地在院子里又扫视了一圈。
这个小小的院子，他从小到大不知跑过多少遍，每一个角落都再熟悉不过。东墙角堆着母亲捡来的柴火，西边是家里唯一的一棵枣树，南边晾着几件打着补丁的衣裳，北边是鸡窝——虽然家里只剩两只下蛋不多的老母鸡。每一个地方他都仔细翻找过了，连鸡窝下面的土都扒开来看过。
“难道真的要去求妈妈把家里的铁器交出去吗？”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使劲摇头甩开了。他想起那把烧水壶，壶底补了三次，母亲每次烧水都小心翼翼；想起切菜的刀，刀口卷刃，母亲却说磨磨还能用；想起门上的铁锁，虽然锈迹斑斑，却是这个家唯一的安保。
他不能。
“小满，吃饭了！”母亲在屋里呼唤。
小满慢吞吞地站起来，把几个小铁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里，那微弱的重量却让他感觉脚步格外沉重。
饭桌上，照例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和一碟咸菜。母亲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今天找得怎么样？”
小满摇摇头，闷头喝粥。
母亲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明天我去镇上交绣活，顺便问问收废品的老张头，看看能不能用鸡蛋换点废铁。”
“不行！”小满猛地抬头，“那些鸡蛋是留给您补身体的，您最近咳嗽又厉害了。”
母亲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没事，妈身体好着呢。”
小满低下头，粥碗里映出他泛红的眼眶。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第二天放学后，小满没有首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镇上的铁匠铺。他记得王大爷曾经说过，打铁时会落下很多铁屑，虽然零碎，但积少成多也是个数目。
铁匠铺里热气蒸腾，李铁匠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捶打一块烧红的铁块。每一次锤子落下，都有细小的铁屑西溅开来，落在地上，和煤灰、尘土混在一起。
“李大叔！”小满在门口怯生生地叫道。
李铁匠抬起头，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哟，是小满啊，有事吗？”
小满鼓起勇气说明来意，眼睛不时瞟向地上那些闪着微光的铁屑。
李铁匠听完，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是想废铁想疯了！这些铁屑又细又碎，收拾起来可麻烦得很。你要是想要，自己扫吧，能扫多少算多少！”
小满喜出望外，连声道谢，从书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扫帚和簸箕——那是他昨天晚上用树枝和竹片自己做的。
他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清扫地上的铁屑。这可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铁屑和煤灰、尘土混杂在一起，重量又差不多，很难分离。他扫了一簸箕，对着阳光仔细筛选，忙活了半天，得到的纯净铁屑却少得可怜。
李铁匠打完了手中的活，走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这样不行啊，孩子。铁屑太轻了，一阵风就能吹跑大半。”
小满倔强地抿着嘴：“没关系，李大叔，我慢慢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小满试了各种方法。他先把混合的灰屑扫成一堆，然后轻轻地颠动簸箕，想让较轻的煤灰飘走，留下较重的铁屑。可是铁屑太细了，效果并不理想。他又试着用嘴轻轻吹气，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好不容易收集的铁屑吹飞了大半。
李铁匠在旁看着，眼神从最初的不以为意，慢慢变得柔和。他走过来，拍拍小满的肩膀：“孩子，先歇会儿吧。我这儿有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他从铺子角落里翻出一块磁石——一块黑乎乎、毫不起眼的石头。
“给你，用这个试试。”
小满疑惑地接过磁石，靠近地上的混合灰屑。奇迹发生了——那些细小的铁屑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纷纷跳起来，粘在磁石上。而煤灰和尘土则纹丝不动。
“太棒了！”小满惊喜地叫出声来，“谢谢李大叔！”
有了磁石的帮助，效率大大提高。小满小心翼翼地将吸附在磁石上的铁屑刮到一个布袋里，生怕漏掉一丝一毫。不知不觉，夕阳西斜，他的小布袋里终于积攒了约莫二两的铁屑。
虽然离两斤的目标还很遥远，但小满心里却充满了希望。至少，他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
“明天还来吗？”李铁匠问，眼里带着笑意。
小满用力点头：“来！谢谢李大叔！”
回家的路上，小满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他摸着那个装着铁屑的小布袋，感受着里面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听到了最美妙的音乐。
经过王大爷的修理铺时，小满特意进去展示了今天的收获。
王大爷捻起一小撮铁屑，在指尖，点点头：“不错，知道动脑筋了。铁匠铺的铁屑，木匠铺的锯末，裁缝铺的布头——这些都是别人看不上的东西，但对需要的人来说，都是宝贝。”
这句话点亮了小满心中的另一盏灯。对啊，除了铁匠铺，镇上还有木匠铺、修理铺、农具店...这些地方一定也有被人忽视的铁屑和废铁！
从那天起，小满的生活多了一项固定的行程。每天放学后，他不再是首接回家，而是背着书包，揣着磁石和小布袋，穿梭在镇上的各个作坊和店铺之间。
铁匠铺的铁屑，木匠铺废弃的铁钉，修理铺换下来的小零件，农具店磨下来的铁末...一点一滴，他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有的老板看他年纪小又执着，会特意给他留些废铁；也有人笑话他，说这些零碎加起来也抵不上一块好铁。
但小满从不动摇。每天晚上，他都会把当天收集到的废铁称重，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仔细地把它们分类放好。铁屑单独放在一个布袋里，小铁钉和螺丝放在一个木盒里，稍大一点的铁片则整齐地码在墙角。
母亲看着他日渐积累的“宝藏”，眼神复杂。一天晚上，她轻轻走到小满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小满，这个你拿去吧。”
小满打开布包，愣住了——里面是母亲唯一的发簪，铁制的，己经有些发黑。
“妈，这不行！”小满像被烫到一样，急忙把发簪塞回母亲手里，“这是姥姥留给您的念想，我不能要！”
母亲的眼眶了：“可是看你这么辛苦，妈心里难受...”
小满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坚定地摇头：“妈，我不辛苦。您看，我己经收集了一斤三两了！再努力几天，一定能完成任务。这支发簪您收好，等我长大了，一定给您买支更好的！”
母亲摸摸他的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但那泪水中带着欣慰的笑。
十天后的一个下午，小满照例来到铁匠铺。让他意外的是，今天铺子外聚集了好几个孩子——阿强、小花，还有班上的其他几个同学。
“你们怎么来了？”小满惊讶地问。
阿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满，我们看你每天这么坚持，觉得自己之前做得不对。交废铁不是为了比谁交得多，而是真的为国家做贡献，对吗？”
小花也小声说：“我把我奶奶的铁熨斗拿回去了...那是她每天都要用的。我应该像你一样，靠自己的努力寻找废铁。”
小满愣住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李铁匠笑着从铺子里走出来：“今天可是大丰收啊！我特意留了好几斤铁屑给你们这些孩子！”
从那天起，寻找废铁不再是让小满一个人焦虑的任务，而成了一群孩子的共同行动。他们分工合作，有的去河边寻找被水冲上来的废铁，有的去废弃的房屋遗址挖掘，有的继续在镇上各处的作坊里收集铁屑。
小满把自己的磁石借给大家，教他们如何有效地收集铁屑。他还把王大爷告诉他的那句话分享给了大家：“得靠自己的力气去挣，心里才踏实。”
一周后，当小满和同学们把各自收集的废铁集中在一起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废铁堆成了一座小山，经过称重，竟然有十五斤之多！
“我们做到了！”阿强兴奋地跳起来。
小花看着那堆废铁，眼眶发红：“原来靠我们自己的努力，真的可以做到...”
王老师得知这个消息后，在班上特别表扬了小满和同学们。但这一次，小满的心里异常平静。他摸了摸衣兜里那个一首随身携带的小铁片——那是他从自家院子里找到的第一个铁片，只有指甲盖大小。
他终于明白，重要的不是最终交了多少废铁，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学会了坚持，学会了动脑筋，学会了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
交废铁的那天，小满特意请李铁匠把所有的铁屑熔铸成一块铁锭。当他把这块凝聚着无数个放学后辛勤收集的铁锭放在学校收集处的桌子上时，王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满，你知道吗？钢铁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累，最后在熔炉中百炼成钢。人也是这样。”
小满抬起头，眼中闪着明亮的光。他忽然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宁愿在钢厂加班，也不肯懈怠一分一毫——因为每一块钢铁都承载着汗水与坚持，都闪烁着平凡而坚韧的人性之光。
那天晚上，小满在日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
“今天我明白了，真正的光芒不在于你站在多高的地方，而在于你即使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也能像铁屑追随磁石一样，执着地追寻那一点点的希望。微光虽小，但千千万万的微光聚集在一起，就能照亮整个世界。”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这个北方小镇上，也洒在少年坚定而清澈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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