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夜色奔亡
后门外是一条更窄、更肮脏的陋巷，堆满了不知名的杂物，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月光被高耸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
李修一手紧紧攥着苏瑶的手腕，另一只手半扶半拖着几乎虚脱的父亲，三人像惊弓之鸟，在迷宫般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粗重的喘息声、凌乱的脚步声，以及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搏动声，是这死寂夜色里唯一的交响。
苏瑶的手腕被李修握得生疼，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也带着一种仿佛稍一松懈她就会消失不见的恐慌。她被动地跟着，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父亲的死讯、李叔那默认般的沉默、身后隐约传来的追捕声……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双腿机械地向前迈动。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错综复杂、漆黑一片的巷道，身后的嘈杂声似乎渐渐远去了。李修终于在一个堆满破旧竹筐的角落停了下来，他松开苏瑶的手腕，将她和李卫国一起推进竹筐后的阴影里，自己则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警惕地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黑暗中，苏瑶能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的喘息，也能感受到自己手腕上那圈被他握过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疼着，那感觉如此鲜明，几乎盖过了她心中的悲恸与猜疑。
李卫国瘫坐在地上，靠着竹筐，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显然己经到了极限。
短暂的寂静里，只有三人紊乱的呼吸声。危险暂时远离，但那紧绷的弦并未放松。
“他们……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苏瑶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颤抖，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李修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黑暗，声音低沉而肯定：“这条路线我留意过几次，暂时安全。”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不能久留。”
他的话带着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苏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该怎么办？
相信他吗？
这个在危急关头，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她一起亡命天涯的青年？这个可能与她父亲的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李叔的儿子？
恨意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可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存的渴望，以及……以及这数月来点点滴滴积累的、无法磨灭的依赖与信任，又在与那恨意激烈地搏斗。
她想起他递过来的药膏，想起那碟推近的酱菜，三十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想起灶火映照下他沉稳的侧脸，想起他病中接过梨水时低哑的“谢谢”，想起他擦拭二胡时投映在她门楣上的、安稳的影子……
这些画面，与父亲的名字出现在死亡通告上的冰冷铅字，与李叔那痛苦默认的沉默，疯狂地交织、碰撞。
“为什么……”她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地，带着泣音，却不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哀鸣，“为什么要带我走……你们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什么？丢下她？让她自生自灭？或者，用她来换取他们的安全？她不敢想下去。
李修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望着巷口那片吞噬了光线的黑暗，沉默了许久许久。夜风吹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带来远处模糊的更梆声。
就在苏瑶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敷衍的借口时，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
“因为，”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你在这里。”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承诺，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骤然刺破了苏瑶内心厚重的、被仇恨与猜疑笼罩的迷雾。
你在这里。
所以，我不能丢下你。
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责任，仅仅是因为——你在这里。
苏瑶猛地抬起头，在浓稠的黑暗里，试图看清他的背影。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和愤怒，里面混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
李卫国在阴影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沧桑。
李修终于转过身，在黑暗中，他的目光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泪流满面的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自己背后的布囊里拿出一件他的旧外衫，俯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披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肩上。
带着他体温的衣物隔绝了夜寒，那熟悉的皂角气息包裹住她。
“休息一刻钟。”他重新首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然后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个更稳妥的地方。”
苏瑶抓紧了肩上那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旧外衫，将满是泪痕的脸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暖意。
前路依旧茫茫，危机西伏，信任的基石布满裂痕。
但在此刻，在这亡命的夜色里，这片刻的、带着他体温的庇护，和那句“你在这里”，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夜色深沉，奔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心底那场关于信与不信的战争，胜负的天平，己在无声中，悄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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