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千斤重担，在苏瑶回握住他手的瞬间，精神一松，剧烈的情绪波动加上持续的高烧，让他再次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但这一次，他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呼吸也不再那么痛苦急促。
石缝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外面呼啸的风声，比之前更显凄厉。
苏瑶缓缓抽回手，依旧沉默着。真相的重量并未消失，只是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沉甸甸的、需要她用余生去消化和背负的块垒。她不再去看李叔，而是将目光投向被藤蔓遮掩的缝隙之外，那里透进来的天光，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
“起风了，”李修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天气要变，这里不能久留。”他看了一眼昏睡的父亲和苏瑶单薄的身影，“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更稳妥的落脚点和食物。”
他话语中的“我们”，自然而坚定，将三个人的命运紧紧捆绑。
苏瑶点了点头，没有异议。恩与仇，在生存面前，都需要暂时搁置。
李修小心地拨开藤蔓，探出头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后，才示意苏瑶跟上。他将父亲重新安顿在石缝深处，用枯叶稍微掩盖，低声道：“爸，我们很快回来。”
两人钻出石缝，冰冷的山风立刻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天空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预示着又一场风雨即将来临。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他们的意志。
“你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能吃的野果或者块茎，注意安全，别走远。”李修迅速分配任务，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我去更高一点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水源，顺便观察一下路线。”
苏瑶应了一声，看着李修的身影敏捷地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开始低头在灌木丛和草根处仔细搜寻。她辨认着记忆中寥寥无几的、可食用植物的形态，拨开枯枝落叶，手指被尖锐的草叶划破也浑然不觉。
或许是上天垂怜，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她发现了几丛叶片细长、己经有些干枯的植物，根部挂着一些细小干瘪的、像是野生粟米一样的穗子！虽然数量极少，颗粒也小得可怜，但这无疑是能充饥的东西！
她心中一阵激动，小心翼翼地用手将那些细小的穗子撸下来，收集在之前包酱菜的那块尚且干净的油纸里，虽然只攒了小小的一把，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就在她专注于采集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从身后的灌木丛传来。苏瑶身体一僵，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会不会是野兽？或者……是追兵？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顺手抓起地上一根粗硬的树枝，紧紧握在手中。
灌木丛晃动了几下，钻出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危险，而是一只探头探脑、毛色灰褐的野兔。那兔子似乎也没料到会撞见人，愣了一下，红宝石般的眼睛与苏瑶惊恐的目光对视一瞬，随即后腿一蹬，飞快地窜入了另一边的草丛，消失不见。
虚惊一场。苏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双腿发软。在这荒野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过了一会儿，李修也回来了，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凝重。他手里用大片树叶捧着一点浑浊的雨水，摇了摇头：“附近没有找到干净的水源，只接了这点雨水。路线……情况不太好，下山的路似乎都被封死了，能看到远处有哨卡。”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食物短缺，水源匮乏，前路被封。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
回到石缝，李修将雨水一点点喂给昏睡的父亲。苏瑶则将那把珍贵的野粟展示给他看。
“野粟？”李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赞许，“这个能顶饿。”他看着那少得可怜的一小把，又看了看苏瑶被划出不少血痕的手，沉默了一下，将野粟分成三份，将其中明显最多的一份塞到苏瑶手里，“你先吃。”
“不，李叔需要……”苏瑶想推拒。
“他昏睡着，吃不了多少，喂他点水撑一下。”李修语气不容反驳，将自己那份野粟几口吞下，粗糙的颗粒划过喉咙，带着泥土和草根的味道，“我们必须保持体力。”
苏瑶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争辩无用，只好小口小口地，将那份带着微甜和涩味的野粟咽了下去。这点食物对于饥肠辘辘的肠胃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至少缓解了那令人头晕眼花的饥饿感。
外面，风声越来越紧，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苍茫。
石缝里变得更加潮湿阴冷，雨水顺着岩壁渗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李修试图用树叶接些雨水储备，但效果甚微。
寒冷、饥饿、疾病、围困……所有的负面因素仿佛在这一刻汇聚，要将他们彻底压垮。
苏瑶抱着膝盖，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感受着身体热量一点点流失，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他们躲过了追兵，渡过了大江，却似乎要倒在这最后一段路上吗？
就在这时，一首昏睡的李卫国忽然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像是在叫谁的名字，又像是在祈祷。
李修立刻俯身过去，低声安抚。
苏瑶看着李修照顾父亲的侧影，看着他即便在绝境中也不曾弯折的脊梁，心中那点摇摇欲坠的火焰，仿佛又被注入了新的燃料。
她不能放弃。
他还没有放弃。
他们，都还没有放弃。
她挪动了一下冰冷僵硬的身体，向李修靠近了一些，两人依偎在一起，试图用彼此微弱的体温，对抗这漫漫长夜和无边风雨。
野粟的滋味还残留在舌尖，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存的苦涩。希望如同石缝外风雨中摇曳的野草，渺小，却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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