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药香与硝烟
自那个涂抹药膏的午后，苏瑶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温水中的蜜糖，从外到内，一点点地软化、融解。她依旧无法轻易开口言笑，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己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沉默，像初春湖面上最后一层薄冰，看似存在，却己承不住任何重量。
她开始更自然地融入这个家的日常。清晨，她会比李修更早起身，悄悄将粥煮上；傍晚，她会留意他归家的时辰，提前将洗脸的热水备好。这些细小的、不着痕迹的照料，成了她笨拙而真诚的回应。
李修显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不再仅仅用沉默的行动来关照，偶尔，会在饭桌上，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说一些学堂里的趣闻，或者报纸上无关时局的逸事。那些话语依旧简短，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院的空气里漾开一圈圈微澜。李叔看着两人之间这无声的流转，眉宇间的沉重似乎也化开了一些，偶尔会露出一点真正舒心的笑意。
这日，李修从学堂回来得比平日都晚，天色己经擦黑。他进门时，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脚步也不似往常沉稳。
苏瑶正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抬头见他额上沁着细密的冷汗，唇色却有些发白，不由得心头一紧。
“怎么了？”她放下碗碟，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李修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偏过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带着痰音，显得有些虚弱。“没事，可能……吹了点风。”
李叔闻声从里屋出来，一看他这样子，眉头就皱了起来：“定是前两日折腾的，寒气入体了！你这孩子，总不当回事！”说着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发烧了！”李叔语气凝重起来，“这节骨眼上，可不敢大意！”
乱世之中，一场风寒有时都可能夺去性命。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苏瑶，比面对那个黑夜来客时更甚。她看着李修强撑着想表示无碍的样子，看着他因咳嗽而微微佝偻的肩背，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去煎药。”她几乎是立刻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等李叔回应，她己经转身，熟稔地走向厨房角落那个存放着常见草药的小抽屉——那是李叔平日里备着应急的。
李叔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扶着李修回东厢房躺下。
厨房里，苏瑶的动作快而稳。取药、清洗、注入清水、点燃灶火……她做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药罐很快在灶上咕嘟作响，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甘的药香逐渐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厨房，也丝丝缕缕地飘进了东厢房。
李修躺在床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为他而起的忙碌声响，闻着那越来越浓的、带着暖意的药香，只觉得那股盘踞在胸口的憋闷和身体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她方才那双带着惊惶与坚定的眼睛。
原来，被一个人这样紧张着，是这样的感觉。
药煎好了，苏瑶小心地将深褐色的药汁滤进碗里，双手捧着，走到东厢房门口。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
李修正靠着床头，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亮，正静静地看着她。
苏瑶垂着眼，走到床边，将药碗递过去。“小心烫。”她低声说。
李修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微凉的指尖相触。两人都顿了一下，却谁也没有立刻收回。药碗的温度透过粗瓷传递过来，熨贴着彼此的皮肤。
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嘴唇，忽然觉得这碗苦涩的药汁，似乎也并非难以入口。
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几乎是在他放下碗的同时，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素白干净的手帕，被一只纤细的手递到了他面前。手帕的一角，还用极细的针脚，绣了一朵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桂花。
李修愣了一下，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柔软的棉布触感，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干净气息，巧妙地中和了唇齿间的苦涩。
“谢谢。”他哑声说。这两个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苏瑶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抬起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里有关切，有羞涩，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然后，她接过空碗，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李修握着那方还残留着她指尖温度的手帕，看着门口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胸口的滞涩仿佛被一股温润的力量化开了，那碗药的苦涩，手帕的柔软，和她仓皇离去的背影，交织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心间的暖流。
窗外，夜色深沉，不知哪条巷子里，隐约传来了几声零星的狗吠，打破了夜的宁静，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药香犹在鼻端，而远方的硝烟味，似乎也隐隐可闻。个人的微小幸福与时代的巨大阴影，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再次形成了奇异的交织。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多了一条名为“牵挂”的纽带，无声，却坚韧。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琉璃之劫》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XD6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