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手帕
李修这场病，来得急，去得却不算快。接连两日，他都有些低热，咳嗽也未止歇，学堂自然是去不成了，只得留在东厢房里静养。
这两日，小院的时间流速仿佛都慢了下来。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苏瑶接替了李叔大部分照料李修的活计。她煎药的技艺愈发纯熟，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滤出的药汁清亮，不带半点渣滓。她总是默默地将药碗放在他床头的矮凳上，旁边必定会配上一小碟洗净的、去了核的梅子，或是几颗品相不算太好、却明显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红枣。
她依旧话不多，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味温和的药剂，无声地浸润着这间充满病气的屋子。她会在他喝完药后，适时地递上一杯温热的清水；会在他咳嗽得厉害时，悄无声息地将窗户掩小一些，挡住侵人的凉风。
李修靠在床头，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纤细而沉静的身影，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那片因家变和时局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细水长流的温暖，一点点凿开了裂缝。
他注意到，她每次进来，目光总会极快地、不经意地扫过他枕边——那里，放着那方素白的、绣着细小桂花的手帕。他自那日用过之后，便洗净晾干，一首放在手边。
这日下午，李修觉得精神稍好，便倚着床头，拿起那本英文书翻看。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照在书页上，也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苏瑶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冰糖雪梨进来，说是李叔特意嘱咐，润肺止咳的。她将白瓷碗轻轻放在床头，氤氲的热气带着清甜的梨香。
李修放下书，道了声谢，目光却落在枕边那方手帕上。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过那朵几乎难以辨认的桂花，然后，抬起眼，看向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苏瑶。
“这桂花，”他的声音因咳嗽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绣得很别致。”
苏瑶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她的背影僵硬了一瞬，然后，极其缓慢地转回身。三十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一首蔓延到耳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不小心被窥破了最隐秘的心事。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该如何解释？解释这朵桂花，是她在无数个沉寂的深夜里，对着昏暗的油灯，一针一线，将那些无法言说的感激、那些悄然滋生的情愫、还有对过往带着桂花香气的安宁岁月的最后一点怀念，都绣了进去？
她的沉默和那显而易见的羞赧，己然是最好的回答。
李修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不再是以往那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的理解。他看到了那朵桂花背后的千言万语。
他拿起那方手帕，递还给她。“物归原主。”他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低沉了几分，“谢谢。”
这一次的“谢谢”，与接过药碗时不同。它沉重而珍重，仿佛承载的不仅仅是一方手帕的善意。
苏瑶看着递到面前的手帕，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进她心底的眼睛，心跳如擂鼓。她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接了过来。柔软的棉布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药草的气息。
她没有立刻收起，而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颗滚烫的、跳动的心。
“梨水……趁热喝。”她几乎是逃离般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身匆匆离去，背影带着一丝仓惶，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李修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他端起床头那碗冰糖雪梨，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一首甜到了心底，将那残留的药味彻底驱散。
窗外，天色湛蓝，几缕白云悠然飘过。东厢房里，药味尚未完全散尽，却己被更浓郁的梨香和一种无声流淌的温情所取代。
那方小小的手帕，像一枚无声的印鉴，盖在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契约上。有些东西，不必宣之于口，己然在心间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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