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醒醒！快醒醒！”
尖利刻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天大的喜事，你还睡得着？”
身上的锦被人猛地掀开，冷风灌了进来，沈轻语打了个哆嗦，睁开了眼。
严嬷嬷那张老脸正对着她，笑起来，褶子堆得像发酵的面团，可眼角挂着的轻蔑，像没擦干净的污渍。
“我的好少夫人，赶紧起来吧，老夫人和宫里来的公公可都在院外候着呢！”
严嬷嬷说着，伸出布满厚茧的手，要将她从床上硬拽起来。
“老夫人说了，寡妇就该有寡妇的本分，赶紧梳洗接旨！”
寡妇？接旨？
沈轻语脑子空了，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被陆英和那个和亲公主，联手灌下毒酒。那毒药烧穿了她的喉咙和内脏，最后在定北侯府最阴冷的废院里，咽了气。
对了，还有那个叫丹的异族马奴。
她随手救下，连名字都快忘了的少年。他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嘶吼着要带她走，却被侍卫的长枪捅穿了胸膛。
带着铁锈味的腥热液体糊了她一脸，黏住了她的睫毛，比她自己流的血更烫。
怎么回事？
沈轻语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喉咙，光洁一片，也没有被毒酒灼烧的痛楚。
她摊开手，十指纤长，肌肤细腻，不是临死前那双被折磨得干枯变形的鬼爪。
严嬷嬷见她不动，手上的力气加重，掐着她的胳膊往外拖，嘴里不耐烦地催促：“少夫人，还愣着做什么？你守寡这三年，全靠老夫人苦心经营，才为你求来这座贞洁牌坊，光宗耀祖的荣耀！别不识好歹，误了吉时！”
贞洁牌坊守寡三年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沈轻语的脑中轰然炸开。
她重生了。
回到三年前，她为所谓的“亡夫”陆英守寡的第三年，接下那道将她钉死在陆家的圣旨前一刻！
前世，就是从这道圣旨，将她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出身护国大将军府，是京城最有名的贵女。
三年前，大婚当夜，夫君陆英还没来得及与她圆房，便奉命出征。
不久，传来他“战死”狼王谷的噩耗。
紧接着，身为主帅的父亲沈正，被弹劾“指挥失当”，罢官夺爵。
沈家一夜倾覆。
定北侯府非但没有退婚，反而大张旗鼓地让她守了望门寡，为陆家赚足了“仁义”的好名声。
为了沈家，她在这侯府里，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将“贤良淑德”四个字刻进骨头。
她以为，只要她做得够好，就能为娘家换来喘息之机。
可笑。
她接下圣旨，成了定北侯府的活招牌，不到半年，那个“战死”的夫君路英，风光归来！
他不仅没死，还立下赫赫战功，身边更带回了一位娇美动人的和亲公主，以及一双已经会走路的儿女。
后来她才知道，狼王谷一役，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
一场用她父亲的官爵和沈家的荣耀，来成全他陆英战神之名的骗局！
她这个正妻，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那道贞洁牌坊的圣旨，则成了勒紧她脖子的绳索。
老夫人以“圣上亲封的烈女，怎可再嫁二夫”为由，逼她自请为妾。
她从主母沦为夫君的小妾，受尽屈辱，最后被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两辈子的恨意烧穿了她的五脏六腑，比那杯毒酒更烫
贞洁牌坊？
这一世，她要亲手撕碎这块虚伪的遮羞布！
陆英，老夫人，和亲公主所有负她之人，她要让他们，用血来还！
“少夫人！您到底在磨蹭什么！”严嬷嬷的耐心告罄，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话音未落，沈轻语猛地抬眼，不等严嬷嬷反应，反手扣住了她粗糙的手腕。
她是大将军之女，纵然为扮演贤妇藏起锋芒多年，但父亲亲授的擒拿术，早已刻入骨髓！
沈轻语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干脆利落。
严嬷嬷“哎哟”一声，手腕上传来剧痛，骨头仿佛被生生捏碎。
这力气，哪是弱女子，分明是索命的厉鬼！
“你”严嬷嬷惊恐地对上她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
那双眼黑沉沉的，像没了底的枯井，看一眼就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严嬷嬷，”沈轻语开口，声音不大，清脆冷硬，“谁给你的胆子，碰我？”
严嬷嬷腿一软，差点跪下。
院外，宾客的谈笑声和奉承声此起彼伏。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有这么贤德的孙媳。”
“是啊，年纪轻轻守寡，还能为陆家挣来如此荣耀，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定北侯老夫人那中气十足的笑声穿透了窗纸：“哪里哪里，也是我们陆家门风清正，她身为陆家媳妇，自然懂事。这牌坊，不仅是她的荣耀，更是我们整个定北侯府的荣耀！”
那语气，仿佛在炫耀一件打磨得油光发亮的工具。
荣耀？工具？
沈轻语手腕一振，甩开严嬷嬷。
她赤着脚，一步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
面挂满了素净的衣衫，三年来，她身上再无半点颜色。
严嬷嬷回过神来，顾不得手腕的剧痛，连忙上前献殷勤：“少夫人，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老夫人特意为您备了新裁的秋香色锦裙，老奴伺候您换上！”
沈轻语看都未看，径直从柜子最深处，拖出了一套粗麻制成的孝衣。
那不是普通的素服，而是子女为父母、妻子为丈夫服重丧时才穿的，未经缝边的斩衰！
严嬷嬷的脸瞬间白了：“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接旨怎能穿这个！这是大不敬！要砍头的！”
沈轻语没有理会她的鬼叫，慢条斯理地将那身粗劣的麻衣套在了最外面。
粗糙的麻布摩擦着她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让她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
“夫君尸骨未寒，我为他穿孝，有何不妥？”她终于开了口。
“可可是已经三年了”
沈轻语转过头，平静地反问：“三年，他就不算我夫君了？还是说，在你们眼里，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久到他的忌日都可以变成你们的喜事了？”
严嬷嬷被她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只觉得今天的少夫人，太不对劲了！她像换了个人！
沈轻语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她拿起木梳，将一头青丝在头顶挽成一个最简单的髻，只用一根朴素的银簪固定。
没有珠翠，没有花钿。
素面朝天，一身重孝。
严嬷嬷见状，魂都快吓飞了，尖叫着扑上来想撕扯她身上的孝衣：“疯了！你疯了！快脱下来！老夫人会杀了我的！”
沈轻语侧身避开，在严嬷嬷扑空的瞬间，握着银簪的手闪电般抬起。
冰冷的簪尖，刺破了她脖颈的皮肤，一缕血丝顺着银簪往下淌。
“啊——！”严嬷嬷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身体僵住，不敢动。
脖颈上的刺痛和冰冷，让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是来真的。
“再吵一个字，”沈轻语凑到她耳边，吐出的气息都带着地狱的寒气，“我就送你去见我那‘死’了三年的夫君。”
严嬷嬷浑身发抖，连哭都忘了。
沈轻语收回银簪，重新插进发髻。
她站起身，走向房门。
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
严嬷嬷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身披重孝的背影，离那扇门越来越近。
沈轻语的手，搭在门扇上。
她用上两辈子的恨，一把——
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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