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门扇向内推开。
光线像一把利刃,劈开屋内的昏暗,直直射入。
院子里原本喧闹的奉承和笑语,在这一刻被齐齐斩断。
一个贵妇手中的茶盏没拿稳,“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碎瓷声在死一样的寂静里,炸得人耳膜一跳。
满院的锦衣华服,此刻都成了凝固的背景。
所有人,包括站在院中最前方,手捧明黄圣旨的传旨太监,以及那位满面红光的定北侯老夫人,目光全部被吸到了门口。
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凝住,脸上的褶子都绷紧了。
传旨的刘公公捻着拂尘的手指停住,那描得细长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就在这无数道惊骇、错愕、呆滞的目光中,沈轻语走了出来。
“沈氏!”老夫人最先找回自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得像要撕裂空气,“你你穿的这是什么鬼东西!滚回去换掉!在刘公公面前失仪,你想让整个侯府跟着你一起掉脑袋吗!”
沈轻语的耳朵像是聋了。
她目光没有一丝偏移,径直走到院子中央。
然后,在满脸错愕的刘公公面前,双膝一弯,直挺挺跪了下去。
老夫人心里那口气刚松下去,以为她终究是怕了,要请罪。
谁知,沈轻语跪在地上,身子竟转了一个方向。
她没有面向手捧圣旨的太监,而是面朝北方——陆英“战死”的狼王谷方向,额头触地,重重磕下第一个头。
“罪妇之夫陆英,为国捐躯,殁于狼王谷,至今尸骨未寒!”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呕出来的血珠子,清清楚楚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老夫人脸色剧变,刚要张嘴呵斥,沈轻语已经抬起了头。她惨白的脸上,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目光笔直地射向刘公公,一字一顿地问:
“敢问公公,圣上天恩浩荡,既要为陆家立牌坊,可知我夫君的尸骨找到了吗?”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池塘,满院宾客瞬间炸开了锅!
老夫人的脸从涨红变成了铁青。
她知道不能再让沈轻语说下去,立刻抢上前一步,脸上瞬间切换出悲痛与无奈,对着刘公公福了福身子,声音都带了哭腔:“公公恕罪!这孩子这孩子是思念亡夫过度,伤心坏了脑子,整日里说胡话!她不是有意冲撞公公,实在是失心疯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急急对旁边的嬷嬷使眼色,要人把沈轻语强行拖下去。
用“疯病”堵嘴,用“孝道”禁锢,好一招毒计!
角落里,一位与侯府向来不睦的安远伯夫人,用团扇掩着嘴,对身边人低语:“啧啧,夫君尸骨无存,这边就急着办喜事立牌坊,这是吃人血馒头都等不及了。”
刘公公眼底的玩味更深了。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想看这定北侯府的少夫人,到底玩哪出。
沈轻语对老夫人的哭诉充耳不闻,只是倔强地看着刘公公,再次俯身,磕下了第二个头。
“夫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是他身为武将的荣耀。罪妇无能,不能代夫君在公婆膝下尽孝,已是大不孝。”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里的悲怆能拧出水来,吐出的字句却异常清明:“如今,若再让罪妇踩着夫君未寒的尸骨,去领受这所谓的荣耀,将自己的名声立于他的白骨之上罪妇,不敢!也不配!”
她不是疯了,她比谁都清醒!
宾客们再也坐不住了。
“天哪,陆英将军的尸骨竟还没寻回来”
“这也太惨了换了谁受得了?”
“听老夫人的意思,是想把人当疯子处理了?”
这些议论像无数根针,扎在老夫人的背上。
她终于绷不住了,指着沈轻语尖声嘶吼:“你你这个不孝的贱人!你还想抗旨不成!”
沈轻语的肩膀被这厉喝声震得抖了一下,像是被吓住了。
她没有回头,反而更快地转向刘公公,磕下了第三个头。
额头与坚硬的石板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听得人心头发颤。
“公公明鉴!罪妇万万没有抗旨之心!只是只是罪妇夜夜都梦见夫君,他满身是血地站在我床前,问我,为何不想着为他收敛骸骨,却要在这里沽名钓誉”
“罪妇只想守着青灯古佛,日日为夫君诵经,求他早日魂归故里。这贞洁牌坊太重,太招摇,会惊扰夫君亡魂的!罪妇求公公收回成命啊!”
“你你”老夫人气得浑身乱颤,指着沈轻语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一口气堵在胸口,半个字都骂不出来。
沈轻语根本不给她组织言语的机会,抢先一步,对着刘公公哭诉:“公公,老夫人也是一片苦心,想为侯府添光。是罪妇不孝,辜负了她老人家的美意。但这份荣耀,罪妇真的受不起。求公公体谅,饶了罪妇的失仪之罪吧!”
明着是开脱,实则句句都在坐实老夫人的“逼迫”!
刘公公捏着拂尘,看着眼前这出大戏,细长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这圣旨,是宣,还是不宣?
宣了,是逼死忠烈遗孀;不宣,是违抗皇命。
好一个烫手的山芋!
就在全场僵持之际,沈轻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从地上撑起身体。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遥望着北方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埋葬了她前世今生所有爱恨的狼王谷。
“夫君”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若在天有灵,可知轻语好痛”
话音未落,她舌根狠狠一咬,喉头一阵腥甜翻涌。
“噗——”
一口血箭,毫无征兆地从她唇间喷出!
那血像一朵梅花,在身前粗劣的麻衣上炸开,又溅在青石地上,触目惊心。
“少夫人!”
满院惊呼!
沈轻语的身子一软,像被抽去骨头的纸鸢,那双盛满了悲怆与绝望的眼睛缓缓闭上,整个人朝着刘公公的方向,直直栽了下去。
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似乎看到刘公公那张始终挂着假笑的面皮猛地一抽,眼底第一次有了活人的惊惧。
人,晕了。
血,也吐了。
这圣旨,还怎么接?
这定北侯府精心筹备的荣耀大戏,又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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