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为镇北王归来的钟声一下接一下，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砸进这间小小的密室。
全京城的喧嚣，都属于那个“死而复生”的男人。
而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浑身是血，呼吸微弱的丹。
沈轻语收回目光，再也没看窗外一眼。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最利的那把剪刀，蹲下身。
剪刀的尖端贴着丹的皮肉，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昏迷的身体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黏在伤口上的衣料已经被半干的血粘成了硬壳，她只能一点点地剪。
布料从血痂上撕扯下来，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丹的身体因此而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随着那些破布被剥开，灯火下，他身上的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旧的鞭痕叠着新的刀伤，陈年烙铁烫出的丑陋印记旁，是刚刚豁开的口子，皮肉翻卷，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眼前猛地一花，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烙铁，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那股酸意涌上来。
青竹端来温水，沈轻语拧干棉布，一点点擦去丹身上的血污。指尖触及之处，是他滚烫的体温，和胸膛下那微弱却执着的心跳。
青竹帮着她，手脚麻利地给那些狰狞的伤口敷上金疮药，又换上干净的中衣。
看着丹沉沉睡去后，沈轻语的目光，落在了那包霜心草下，压着的一卷羊皮上。
她拿起来，小心地展开。
这哪里是什么地图，这分明是一份详尽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蜀中商路图！
水路、陆路、关卡、要隘，标注得清清楚楚。
旁边用朱砂和墨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哪家盐商是地头蛇，哪个漕运官私下收钱，甚至连几个山头的土匪头子叫什么、好赌还是好色，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根本就是一把能撬开整个蜀中财富大门的钥匙！
在卷轴的右下角，一行用血写的小字，因为潦草，几乎难以辨认：“黑蝎嗜血，其主在京，根在蜀中。”
黑蝎
沈轻语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来了，前世陆英醉酒后曾炫耀过，太子手下养着一个叫“黑蝎”的杀手组织，专替他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
所以，追杀丹的，根本不是劫匪，是太子的人！
他这一趟，也不只是去买药。
他到底是谁？他去蜀中，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打转，可她看着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她收起羊皮卷，想再给他掖掖被角，指尖却再次碰到了他胸口那个被血浸透的、硬硬的轮廓。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她伸手探入他微敞的衣襟，从最贴近他心口的地方，掏出了那个小小的东西。
血和汗浸透了木头，让它变得又湿又沉。
沈轻语用指腹，一点点擦去上面的血污。
那是一只用最普通的木头雕的小鸟，刀法很糙，翅膀的弧度甚至有些笨拙。
可那仰着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飞向天空的姿态，却和前世他塞进她手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前世，她被囚于高阁，他也是这样，趁着送饭的功夫，把一只木鸟塞进她手里，压着嗓子对她说：“等开春了，我带你去看真的鸟。”
可他没等到开春。
她也没等到。
就在她指尖剧烈颤抖，两辈子的记忆轰然撞在一起时——
床上昏迷的丹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停在他胸口的手！小微壹念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他的手滚烫，像一块烙铁，抓得死紧。
沈轻语想抽回手，却听见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沙哑的呓语，一遍遍地重复着。
“轻语”
“别怕”
“我带你走”
这两声呢喃，比窗外任何一声钟鸣都响，狠狠砸在她的心口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被他抓着的手动弹不得，有什么东西正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一滴，两滴，滚烫的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迅速晕开。
与此同时，定北侯府。
整个府邸张灯结彩，下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比过年还喜庆。
陆正宏和老夫人坐在正堂，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王爷！是王爷回来了！”老夫人激动得直拍大腿，嘴都合不拢。
一身玄色四爪蟒袍的陆英，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大步踏入。他比三年前更高更壮，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伤疤，非但没让他变丑，反而添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煞气。
“儿子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忧了。”他对着二人，单膝跪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陆正宏老泪纵横，连忙扶起他。
一番寒暄过后，陆英环视一圈，眉头微微皱起。“轻语呢？”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换上愤恨的表情，把沈轻语如何分家、如何开铺子、如何让侯府丢尽脸面的事，添油加醋地全倒了出来。
“这个贱人！如今攀上了长公主，翅膀硬了，哪里还把我们侯府放在眼里！”
陆英安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脸上看不出喜怒。
等老夫人骂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哦？惊鸿阁？”
他眼中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闪过一丝更炽热的光，像猎人盯上了逃出笼子却变得更有趣的猎物。
“有意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在说一件赏赐下人的小事，“既然她这么能干，那正好，本王府里，还缺一个会管账的侧妃。”
密室里。
沈轻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丹的呼吸渐渐平稳，抓着她的手也松开了力道，她才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窄窄的缝。
外面庆祝的烟花正好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的光一瞬间照亮她满是泪痕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笑，只有一片死寂。
她关上窗，隔绝了那个为陆英而喧嚣的世界。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那只被泪水浸湿的木鸟。
然后，她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像是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个动作，她再抬起头时，脸上还挂着泪，眼睛里却空了，那种空，比没有眼泪时更让人心头发冷。
她转身，走出密室，对着守在门外的王管家和青竹，下达了命令。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
“王叔，从今天起，惊鸿阁不惜一切代价，吞下京城所有能买下的药材和粮食铺子。”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密室紧闭的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沉睡的男人。
“我要在镇北王踏进我惊鸿阁大门之前，”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冬日的冰碴，“让整个京城的米价和药价，都由我沈轻语，一个人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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