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送来的那支凤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刀，出鞘了。
京城最大的瓦舍“春风楼”里，说书先生的醒木往桌上重重一拍，满堂的嘈杂人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下就没了。
“上回书说到，镇北王送凤钗，为博红颜一笑！可各位知不知道，那沈氏究竟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又是如何败坏这满城风气的？”
先生把嗓子压得又低又沉，身子往前一探，压低了声音。
“我今儿啊，就给各位说个新本子，《寡妇痴情换红颜》！”
一句话，让底下“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把一个凭空捏造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
故事里，沈轻语不再是沈家嫡女，而是个守寡三年、内心早已被嫉妒啃食干净的毒妇。
她开惊鸿阁，不是为了营生，而是恨毒了世间所有成双成对的男女，要引诱全城的良家妇女都跟她一样，家破人亡。
故事的高潮，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孙小姐”。
“那孙小姐，本与城西的张秀才情投意合，眼看就是一桩美满姻缘！可自从她迷上了惊鸿阁，夜不归宿，把夫家给的聘礼钱都买了那劳什子的玉容膏！”
“张秀才上门苦劝，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张家一怒之下，退了婚！孙小姐名声扫地，想不开，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在了闺房里啊！”
先生一拍桌子，挤出几滴眼泪，声音都哽咽了。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么没了！你们说，这惊鸿阁，跟那吃人的销魂窟有什么区别？！”
整个茶楼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伤风败俗！”
“这种铺子，就该一把火烧了！”
同样的故事，在一天之内，送进了京城几十家茶馆酒楼。
紧接着，一群得了银钱的穷酸秀才，举着“为民请命”的白幡，涌上街头。
他们把一篇篇檄文贴满墙面，痛斥惊鸿阁是“动摇国本”，把沈轻语比作前朝妖妃。
民愤如干柴，被这几把火一点，烧得噼啪作响。
无数人围在惊鸿阁门口，指着那块金字招牌破口大骂。长公主府的禁卫来了几趟，可那些秀才一见官兵，就立刻躺倒在地，捶胸顿足。
“官官相护啊！”
“不让我们读书人说真话了！”
强权，在被煽动起来的“民意”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无力。
消息传回镇北王府。
陆英听完下属的汇报，嘴角反而勾了起来，那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又轻又冷。
闹吧。
闹得越大越好。
闹到她走投无路，众叛亲离，自然就会明白，这京城里，谁才是她唯一的靠山。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孤立无援，前来求他时那副可怜又动人的模样。他要让她看清楚，没有他，她什么都不是。
惊鸿阁的生意，一落千丈。
前两天还把这里当作战场的贵女们，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从后门偷偷溜进来，蒙着脸要求退卡的妇人。
“退钱！快退钱！”
“晦气！我再也不来了！”
烂菜叶和臭鸡蛋砸向那扇紧闭的大门，门板上污秽横流。
“滚出京城！妖妇！”
后堂里，王管家急得嘴上起了燎泡，来回踱步。青竹抱着账本，眼泪砸在上面，晕开了一片墨迹。
“小姐，完了这下全完了”
屋里乱成一锅粥，只有沈轻语没动。
她拿起那把凉透了的银壶，给自己空了的杯子续上水，壶嘴平稳，没有溅出半滴。
她没理会外面的叫骂，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对王管家说：“王叔，去查那个‘孙小姐’。查这个被毁了婚约、上吊自尽的孙小姐，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谁在替她‘鸣不平’。”
王管家一愣，立刻转身出去了。
沈轻语放下茶杯，起身走进密室。
丹已经能靠着床头坐起。这几天，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她每次进来时，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他听见了外面的喧嚣，也看见了她眼底的疲惫。
沈轻语走过去，沉默地替他换好伤药。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丹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递过来一张叠好的纸条。
沈轻语打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字迹刚劲有力：“孙氏女，乃城南赌徒孙老三之女，未曾许人。孙老三昨夜于长乐坊，赢银三百两。”
三百两，买一个故事，毁一个人。
沈轻语的指尖收紧，纸条在她掌心被瞬间捏成一团。
好手段。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又被他拉住。
丹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在她微凉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计。
别冲动，将计就计。
沈轻语心中那股翻腾的杀意，被他眼神里的担忧和掌心的温度强行压了下去。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他抓住自己的手背，点了点头。
她明白。
舆论的火，已经烧到了最旺。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惊鸿阁关门大吉，等着看沈轻语这个“京城第一祸水”被浸猪笼。
就在这时——
惊鸿阁那扇被砸得污秽不堪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王管家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两卷崭新的告示。
在无数双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下，他将第一张告示，重重地贴在了墙上。
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挤上前去。
上面只有两行墨汁淋漓的大字。
“惊鸿阁即日起，暂停一切业务，闭门谢客。”
“女子才艺大赛延期，以反思己过，平息民怨。”
这是认输了？！
人群里先是一静，接着像是炸了锅，笑声、骂声、起哄声混在一起，几乎要把房顶掀了！
带头的秀才当场摇头晃脑地吟哦起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好！好啊！”
镇北王府。
陆正宏听完下人的汇报，捻着胡须，发出得意的笑声：“到底是个女人，这点手段，就让她撑不住了。”
书房里，陆英背手站在窗前，遥遥望着惊鸿阁的方向。他用一块鹿皮软布，不紧不慢地擦着拇指上的王爵玉扳指。
很好。
她的翅膀，终于被自己，一根根地折断了。
接下来，就该是他这个主人，去把这只无处可逃的鸟儿，重新捡回笼子里的时候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准备散去的时候。
惊鸿阁门口的王管家，不慌不忙地，将第二张告示，贴在了第一张的旁边。
“又是什么？”
“垂死挣扎罢了！”
人们再次凑了上去，可这一次，看清告示上内容的人，全都愣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
告示上写着：
“惊鸿阁虽闭，然人命为大。东家沈氏听闻孙小姐惨事，痛心疾首，彻夜难安。为表歉意，将于明日午时，备薄棺奠仪，亲赴城南，登门拜访孙氏父母，聊尽心意，并一力承担孙小姐身后所有丧葬事宜，以慰其在天之灵。”
这一下，刚才还喧闹鼎沸的人群，彻底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傻了。
这这是什么路数？
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不躲着，不辩解，反而要亲自上门去吊唁？！
这要是真的，那她就是仁至义尽；可这要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向了那几个刚才还在慷慨陈词、带头闹事的秀才。
那几个秀才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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