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几个穿着破烂短打的汉子，缩在德盛粮行对面的暗巷里，嘴里呵出白气。
为首的一人，正是谢流云手下的管事。
“都听清了？”他压低声音，“一更天，去城南的赌场和窑子里散消息，就说边境闹瘟疫，死了不少人，尸体都传到京郊了，朝廷马上要封城！”
“二更天，去漕运码头，告诉那些脚夫，就说江南几大粮仓都走了水，粮食全泡了，这批运完就没下一批了！”
“三更天，去各大坊门口的粥棚，就说德盛粮行要把粮价翻三倍！”
“记住了，”管事眼中闪着凶光，“别让人抓住把柄，要说得跟真的一样，要让他们自己吓自己！”
“明白！”几人领命，像壁虎一样贴着墙根，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京城的空气里就多了一丝恐慌。
“听说了吗？城外发现瘟病了！”
“何止啊！我二舅的邻居在码头当差，说南边的粮船都停了！”
流言像长了脚，一夜之间爬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最先扛不住的，是那些中小粮商。
他们看着自家那点存粮，又看看德盛粮行那高耸的粮仓，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掌柜的，德盛粮行派人来问价了，出价比市价高两成！”一个小伙计冲进铺子。
“卖！告诉他们，有多少要多少！”掌柜的拍着大腿，眼睛都红了。
一时间，京城所有的中小粮行，都像疯了一样，推着板车，赶着马车，把自家所有的存粮，一粒不剩地往德盛粮行送。
德盛粮行二楼，雅间内。
季无忧手持一枚白子，姿态闲适。
“先生，”他的心腹低声道，“情况有些不对。一夜之间，全城粮价飞涨，所有人都急着出货，这背后似乎有只手在推。”
季无忧闻着茶香，眼皮都没抬一下：“慌什么。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想用舆论逼我高价吃进，再趁机抛售牟利罢了。”
他将那粒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以为我在第一层，实际上，她连棋盘都没看清。”
季无忧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既然她想让我买，那我就全买了。等我将京城最后一粒米都收入囊中，这米价，是涨是跌，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传令下去，”他端起茶杯，“开仓，收粮。不管什么价，有多少，收多少！”
“是！”
整整一天，德盛粮行门口车水马龙，无数的银子流水般地花了出去，换来的是堆积如山的粮食。
季无忧的粮仓，前所未有地充实。
他站在窗前，看着街上那些因为卖掉粮食而兴高采烈的商贩，唇边逸出一声轻笑。
一群蠢货。
然而，就在黄昏时分，异变陡生。
德盛粮行对面那块一直空置的地皮，突然涌入上百名工人，叮叮当当，连夜开始搭建一座巨大的木台。
紧接着，一艘又一艘挂着“惊鸿阁”旗号的漕船，从运河驶入，停靠在最近的码头。
一袋袋沉甸甸的米粮被卸下，由数不清的板车，源源不断地运往那座新搭的木台。
季无忧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第三日清晨。
“开仓——卖米——”
一声高亢的吆喝，像惊雷炸响在德盛粮行门口。
小微壹念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对面，一座崭新的“惊鸿粮行”拔地而起。伙计们敲锣打鼓，声势震天。
“惊鸿粮行，新店开业！上等漕米，按市价出售！”
百姓们将信将疑地围了过去。德盛粮行的米价已经翻了两倍，这家新开的，居然还按原价卖？
“给我来一斗！”
“我也要！”
人群开始涌动。
季无忧在二楼看着，面沉如水，却不慌乱。
他囤积了全城九成的粮食，对方这点米，不过是杯水车薪。
一个时辰后。
“铛——铛——铛——”
铜锣再次敲响。
“东家有令！为庆开业，第二批米，半价出售！”
“轰！”
人群炸了。
半价？这怎么可能！百姓们疯了似的往前挤，队伍瞬间排出了几条街。
德盛粮行门口，瞬间变得门可罗雀。
季无忧握着茶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米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心脏。
又一个时辰后。
当最后一批百姓买到半价米，正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时，那要命的铜锣，第三次响彻云霄！
惊鸿粮行的掌柜跳上高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我家东家说了！京城米贵，百姓受苦！今日，我惊鸿阁行善积德！”
他深吸一口气，吼出了那句让整个京城都陷入疯狂的话。
“剩下的所有米，不要钱，白送——！”
“白送”两个字，如同天火降世。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呼！
“白送！是真的！”
“天哪！活菩萨啊！”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疯了。
他们扔掉手里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决堤的洪水，冲向那座堆满米粮的高台。
秩序瞬间崩溃，人挤着人，人踩着人，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狂喜与贪婪的癫狂。
德盛粮行二楼。
“啪嚓。”
季无忧手中的青瓷茶杯，掉落在地，碎成几片。
他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
他看到的，是一片人海。
一片为免费的粮食而彻底疯狂的人海。
他听到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惊鸿阁活菩萨”。
他闻到的，是他亲手用亿万白银构筑的粮食帝国，轰然倒塌的腐朽气息。
他明白了。
沈轻语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他玩什么商业手段。
她只是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用一条真正的银河，倒灌进他小小的池塘，将他连人带根基，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猎人。
他只是那只，自以为聪明，一头撞进陷阱里的猎物。
季无忧慢慢地退回到桌边，坐下。
他从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放在指间。
他看着窗外那片疯狂的景象，许久，许久。
然后，他双指用力。
“咔。”
坚硬的棋子，在他的指尖，化为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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