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盛粮行倒了。
季无忧用银子堆起来的粮食壁垒,在沈轻语不问成本的倾销下,一夜倾塌。
惊鸿居书房里,灯火烧了一夜。
沈轻语面前摊着两本账册。
一本是新吞下的产业烂账,另一本,是谢流云送来的,季无忧的资金流向。
她的指尖在账册上反复滑动,最后停在“德盛粮行”一栏。
不对劲。
一个粮行,几笔巨款七弯八绕,最后竟流向了雁州关外的一处军镇。
那地方,是当年沈家军的驻地。
沈轻语捏着笔的手指收紧,心跳漏了一拍。
季无忧的目标,并不是什么惊鸿阁,他要的只怕是大靖的军粮命脉。
她刚要提笔圈出疑点,书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一个人影从门外滚了进来,浑身是土,嘴唇干裂得见了血。
他扑跪在地,剧烈地咳嗽,一口血沫喷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是丹留在京城的亲信。
沈轻语手里的笔杆一滑,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她感觉喉咙发紧,桌案上的烛火都在晃。
“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
“小姐”护卫抖着手,从被血浸透的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团被利器划得破破烂烂的布片。
他抬起头,眼睛里空洞洞的,像是被抽走了魂。
“三天前,蜀中路上,有伏击”
沈轻语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
她伸出手,将那些沾着血污和泥土的布片,一片片捡起来,在自己腿上,一点一点地拼凑。
她的手很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布片上的字迹大多模糊了,只有四个字,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像是烙铁烫出来的疤。
人,失踪了。
轰——
沈轻语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一片尖锐的嗡鸣。
失踪。
在伏击后失踪。
那个把她母亲的玉佩当宝贝揣进怀里,用最笨拙的语气,跟她说“等我回来”的男人。
他可能
不。
沈轻语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刺痛让她找回了一点知觉。
她不信。
他答应过她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又干又涩,“加派人手,沿着他走过的路,一寸一寸地挖!”
“是!”护卫领命,摇晃着退了出去。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沈轻语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她赢了粮战,可那又怎么样?
如果他回不来,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她闭上眼,眼前全是丹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和那句沙哑的“你,等我回来”。
丹失踪的第五天,天阴得像要塌下来。
京城的贵妇圈里,流言像疯长的毒草。
“听说了吗?那沈氏就是个克夫的命!”
“可不是!刚弄来的野男人,出京就没影了,怕是也活不成了!”
这些话,都从镇北王府的茶会上传出来。耶律筝觉得自己的靠山,她哥哥耶律洪快到了,腰杆都硬了,迫不及待地要毁了沈轻语的名声。
长公主府,气压低得吓人。
“一群长舌妇!”长公主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她正要派人去“请”耶律筝,沈轻语却派人传了话:“长姐息怒,跳梁小丑而已,我自己处理。”
当天下午,惊鸿阁宣布,三日后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将送出一款从未面世的限量胭脂——“醉红妆”。
整个京城的贵女都疯了。
前几天还在背后嚼舌根的贵妇们,挤破了头往长公主府送礼,只为求一张请柬。
镇北王府内,耶律筝气得掀了桌子:“贱人!”
陆英在一旁看着,心里烦躁。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透沈轻语了。
三日后,长公主设宴。
沈轻语一到,就成了全场的中心。
她瘦了,脸色也白,但那双眼睛,亮得像冰下的寒星。
耶律筝嫉妒得眼珠子发红,刚要上前找茬,一个侍卫匆匆跑进宴会,在长公主耳边低语。
长公主脸色一变,站起身:“诸位,北狄使团,已入京门!”
宴会一静。
沈轻语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她放下酒杯,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转身离开了宴会。
小微壹念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半个时辰后,朱雀大街最高的一座酒楼,临窗雅间。
沈轻语独自坐着,茶水已经凉了。
楼下,街道清空。一队黑甲的北狄骑兵,像一股黑色的铁水,缓缓涌来。
为首那人,骑着白马,身穿黑金王袍,面容英俊,一双鹰眼却透着阴鸷。
耶律洪。
沈轻语搁在桌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
就是这张脸。
前世庆功宴上,他与陆英把酒言欢,庆祝着用沈家军数万条人命换来的“大捷”。
血债,就在眼前。
耶律洪似乎察觉到视线,猛地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沈轻语的窗口。
隔着一条长街,四目相对。
沈轻语没躲,就那么看着他。
耶律洪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
他抬起手,对着沈轻语的方向,用拇指,在自己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当晚,皇城昭阳殿,洗尘宴。
殿内歌舞升平,流淌的却是刀光剑影。
沈轻语坐在长公主下首,一身素衣,像一根扎在锦绣堆里的刺。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主宾席。
耶律洪和皇帝谈笑风生,陆英就坐在他下首,满脸谄媚地敬酒。
杀父仇人,前夫走狗,一桌吃饭。
沈轻语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宴会过半,耶律洪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径直朝她走来。
“久闻沈小姐大名,本王仰慕已久。”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侵略性,“这杯,是北狄的马奶酒,不知沈小姐,可有胆量共饮?”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这是个死局。
长公主正要开口,沈轻语却抬手制止了她。
她站起身,看着杯里浑浊的酒液,抬起手,用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划过白玉杯的杯沿。
“滋——”
一声几不可闻、却尖锐得让人牙酸的轻响,在大殿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耶律洪,平静得像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她忽然笑了。
“大王子的酒,自然要喝。”
她端起酒杯,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仰头,一口喝尽。
她面不改色,将空杯倒转,展示给耶律洪看。
“酒喝完了。”她的声音平稳,“我大靖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手腕一翻,给耶律洪的杯子倒满。
壶嘴重重磕在杯口,“铛”的一声脆响,酒水激荡,几乎要溢出来。
壶里是宫中特供的“烧刀子”,比马奶酒烈得多。
“这杯,是我大靖的烈酒。”沈轻语抬眼,直视耶律洪,“也请大王子,满饮此杯。”
耶律洪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刚烈。
他盯着那杯酒,最终哈哈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这一局,沈轻语赢了。
一个时辰后,沈轻语借口更衣,来到御花园的假山旁吹风。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小姐,好酒量。”
是耶律洪。他站在月影里,脸上的笑意全无。
“大王子有何指教?”沈轻语戒备地看着他。
“指教不敢。”耶律洪走近她,把玩着自己拇指上的一枚蝎子形状的黑玉戒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只是好奇,沈小姐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知道,当年在狼王谷,有一只蝎子,给我那七弟背后狠狠蜇了一下?”
沈轻语耳边一阵轰鸣,她下意识扶住身后的假山石,冰冷的石头硌得她掌心生疼,才没让自己滑下去。
这件事,只有她和丹知道!
他怎么会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耶律洪,声音都在抖。
“你”
耶律洪看着她失色的脸,满意地笑了。他用戴着戒指的拇指,慢条斯理地着自己腰间弯刀的刀鞘,像在爱抚自己的情人。
“我那七弟啊,总以为自己身边都是忠肝义胆的狼崽子可惜啊,狼崽子身边,也可能养着蝎子。”
他欣赏着沈轻语脸上血色褪尽的绝望,像是吐出蛇信,轻飘飘地补上最后一刀。
“哦,忘了说。”
“那只蝎子,是我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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