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烛火的轻微跳动声都消失了。
赵恒。
这个名字从丹的嘴里说出来，比帐外呼啸的风沙更冷。
沈轻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又猛地松开。
那些前世今生断裂的记忆碎片，被这两个名字像线一样串起，勒得她心脏一阵紧缩。
一个出卖军情的皇子，一个渴望王位的兄长，一场完美的、跨越两国的合谋。
“所以，耶律洪要我来和谈，是做给赵恒看的戏。”
沈轻语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他用我，试探赵恒的底线，或者，换取更大的筹码。”
丹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
“赵恒比耶律洪更想你死。”
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沈轻语垂下眼，目光落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上。
那只手，布满厚茧，却很暖。
“既然他们都想看戏，”她抬起头，眼里结着一层薄冰，“那就唱一出谁也收不了场的。”
她抽回手，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羊皮纸。
她拿起一支北狄人用的硬笔，蘸了墨，手腕悬空。
前世，她替陆英整理书房时，曾临摹过赵恒的笔迹，只因他的一幅字，被陆英视若珍宝。
此刻，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刻意收敛锋芒的笔迹，从她笔端流淌而出。
一封信，很快写好。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事成之后，雁州关外所有贸易口岸，尽归大靖。
耶律洪，必须死。
她将信纸吹干，折好，递给丹。
“耶律洪生性多疑，他身边一定有赵恒的眼线，也同样有他自己不信任的心腹。”
丹接过信，没说话，转身便融进帐篷的阴影里。
......
两日后，雁州关外。
风停了，数万人的战场上，只听见军旗被吹动的闷响和战马不安的鼻息。
铁甲反射的日光，没有温度。
耶律洪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他没看对面城楼，反而频频侧目，望向自己身后不远处，那顶属于新太子赵恒的华丽营帐。
就在昨日，一封从太子亲卫身上“搜”出来的密信，摆在了他的案头。
赵恒，要过河拆桥！
“咚——咚——咚——”
大靖的战鼓擂响。
太子赵恒在众将的簇拥下，亲临阵前。他身披金甲，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朗声开口：“耶律洪王子，父皇命我前来督战，亦是想与王子当面协商，共谋两国和平大计。”
耶律洪笑了。
他拍马上前，手中马鞭遥遥一指，直戳赵恒的鼻梁。
“赵恒！你我之间的‘和平大计’，不就是这个吗！”
他从怀中甩出那封伪造的密信，信纸在风中翻滚，像一只扑向赵恒的白色蝴蝶。
赵恒脸上的笑容僵住。
“一派胡言！此乃离间之计！”
“离间？”耶律洪仰天大笑，笑声里满是压不住的疯狂，“本王看，是你的真心话吧！”
“你想杀我？独吞好处？”
“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直指赵恒：“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军阵前，一片哗然。
赵恒身边的将领们纷纷拔刀，护在太子身前。
耶律洪身后的北狄武士也举起了武器，空气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从西边的沙丘之后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闷雷。
一面众人从未见过的、绣着黑色麒麟的王旗，撕开风沙，出现在战场侧翼。
装备精良的军队，如一把黑色的利刃，狠狠楔入对峙的双方之间。
为首一人，身穿玄色王袍，面容憔悴，眼神却锐利如鹰。
大靖的军阵中，有人看清来人，手里的长矛都拿不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是......是安王！”
“赵恪！他不是被圈禁了吗！”
赵恪！本该在皇陵之中了此残生的前三皇子，竟然出现在这里！
赵恒看着那个本该是败犬的兄长，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赵恪！你敢逃出皇陵，是为谋逆！”
“谋逆？”赵恪冷笑一声，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
“赵恒！你勾结北狄，弑君篡位！我手上有父皇亲笔所书的遗诏！我，才是大靖真正的继承人！”
“将士们！你们眼前的太子是假的！随我诛杀国贼，拨乱反正！”
遗诏！假太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进所有大靖士兵的心里。整个大靖军阵，瞬间乱了。
“杀！”
耶律洪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挥舞弯刀，第一个冲向因混乱而动摇的太子亲卫队。
北狄的骑兵，如开闸的洪水，怒吼着发起冲锋。
战场，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血肉横飞，喊杀震天。
就在耶律洪即将凿穿太子亲卫的防线，刀锋马上要够到赵恒的脖子时。
“呜——”
一声苍凉、古老的号角，从北狄军阵的后方，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仿佛来自草原的远古英灵。
所有正在冲杀的北狄士兵，动作都是一滞。
耶律洪猛地回头。
他看见，那个一直跟在沈轻语身边的、叫“丹”的护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处高坡之上。
他手中，举着一面旗。
一面巨大的，绣着银色苍狼啸月图腾的战旗！
那是北狄王族最古老的象征，是传说中第一代可汗的亲卫旗！
“七王子！”
“是七王子的苍狼旗！”
耶律洪的亲卫中，几名须发皆白的老将，看着那面旗帜，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
丹，或者说，耶律丹。
他扯下脸上遮挡了半张脸的破布，露出那张棱角分明、带着一道浅疤的脸。
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尖指向因震惊而停在原地的耶律洪。
“耶律洪，勾结外敌，残害手足，其罪当诛！”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
“苍狼骑的勇士们！随我，清理门户！”
“杀！”
超过三分之一的北狄骑兵，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跟随着那面苍狼战旗，反向冲杀向耶律洪的部队。
战场之上，瞬间分裂成三股势力。
赵恪的兵马，赵恒的残军，以及耶律丹和耶律洪互相绞杀的北狄内战。
一盘棋，彻底乱了。
沈轻语站在远处最高的沙丘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风吹动她的衣袍，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神祇，俯瞰着由自己亲手搅动的棋局。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落在赵恪的身后。
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负责传递消息，沉默寡言的“千目”首领，季无忧。
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赵恪的身后。
他走到赵恪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同时，将一枚小小的东西塞进赵恪的手心。
正在指挥军队的赵恪，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块玉佩的残片，雕着麒麟的一角。
他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死死盯着季无忧，像是不认识这个人，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而沙丘之上，沈轻语抬起手，对着东南方，轻轻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战场东南侧，一处不起眼的峡谷隘口，数百名身穿长公主府私兵服饰的精锐，无声地拔出武器，封锁了那条唯一能通往关内的退路。
棋盘已经倾覆，现在，轮到她来清扫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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