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云的葬礼，比王侯还风光。
出殡那天，京城一半的街道都空了，百姓自发跟在灵柩后面，一路沉默。
没有哭声，只有脚步踩在青石板上的沙沙声，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轻语一身素缟，手扶着冰冷的棺木。
她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眶干涩，瞳孔里映不出光。
阿瘸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那单薄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跟着谢流云一起埋进了土里。
又有什么更硬的东西，正在从那片死寂里，扎根发芽。
三日后，太和殿。
沈轻语没换下丧服，一步步走上汉白玉台阶。
她身后，两个桃花坞的死士拖着一个人，铁链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被拖着的，正是刺杀谢流云的老仆。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穿丧服的女人，她走到大殿中央，不像来上朝，倒像来讨命。
龙椅上，皇帝赵渊的脸阴得能滴出水。
“沈轻语。”他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可知罪？”
“臣妇何罪？”沈轻语抬头，目光直直撞上龙颜。
“身着缟素入殿，冲撞圣驾，是罪一！”
“纵容家奴殿前动武，目无王法，是罪二！”
“妇人干政，搅弄风云，是罪三！”
赵渊每说一个字，御座的扶手就被他捏紧一分，殿内的烛火都跟着晃动。
沈轻语却笑了。
笑声很轻，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却像针一样扎人。
她慢慢跪下，不是畏惧，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清楚。
“陛下。”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烧掉一半的木牌。
木牌上，孤坟的图案清晰可见。
“此物，焚毁臣妇四家商铺的贼人所留。”
她又指着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仆。
“此人，三日前，当众刺杀江南谢氏遗孤谢流云。”
“他后颈的刺青，与这木牌一模一样。”
沈轻语的声音不重，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众臣心口。
“臣妇用‘千目’，查了三天三夜。”
她停顿一下，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满朝文武，最后，重新钉在龙椅上。
“查到这股势力，叫‘守陵人’。”
轰！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是皇帝手中最隐秘、最血腥的刀！
“陛下。”沈轻语的声音陡然变冷，“守陵人当街刺杀朝廷命官，与谋逆何异？”
“请陛下，为江南谢家三百七十一口冤魂，为谢流云，主持公道！”
她一字一句，像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坑。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龙椅上那位帝王的脸上。
赵渊的脸色变幻几次，最后，竟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笑了。
“好，好一个靖安侯。”
他慢慢站起身，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丝玩味。
“守陵人，乃朕手中最利的剑，专斩危害社稷的乱臣贼子。”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轻语身上，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朕倒是想问问靖安侯，你可知谢流云的罪？”
“他私通北狄余孽，搅乱边关战局，意图颠覆我大靖江山，此等罪行，难道不该死吗？”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沈轻语背后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素缟。
她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好一个颠倒黑白！
他不是在否认，他是在用一个更大的罪名，将一切合理化！
“靖安侯，”皇帝的声音里带上了“关切”，“你先是商铺被焚，又是挚友伏法，可见奸邪之辈，对你环伺已久。”
“你一个女子，孤身立于这风口浪尖，朕心甚忧啊。”
只听皇帝的声音，继续在殿上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为护你周全，朕今日，便为你择一佳婿！”
“依靠强大的夫家，为你遮风挡雨，以慰朕心！”
满朝哗然！
沈轻语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赵渊，眼中全是冰冷的寒意。
她手握财权，民心所向。
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
可她忘了，在这大靖，最大的规矩，是皇权！
皇帝要杀她，不需要刀。
只需要一道婚旨。
“朕思虑再三，”赵渊看着她煞白的脸，嘴角的肌肉微微牵动，露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朕的叔父，镇国公，劳苦功高，至今膝下空虚。朕决定，将靖安侯沈氏轻语，赐婚于镇国公为正妻！”
镇国公！
那个年近八十，性情暴虐，死在他手里的侍妾不下百人的老禽兽！
这不是火坑，是粪坑！
比杀了她，还恶毒一万倍！
“陛下，不可！”沈轻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她重重磕下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臣妇有罪！臣妇未能替陛下管好谢流云，致其走上邪路，罪该万死！臣妇愿立誓，此生青灯古佛，为谢家冤魂祈福，为陛下赎罪！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她没有求饶，而是直接认了谢流云的罪，将自己绑在了耻辱柱上。
“赎罪？”
赵渊冷笑一声，他一步步走下御阶，停在沈轻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安守后宅方为正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剐着沈轻语的心。
“朕这是在保护你，给你一个女子该有的归宿。”
“你，应该感恩戴德。”
他彻底撕下了面具。
沈轻语浑身冰冷。
她终于明白。
什么封侯，什么赏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他先将她高高捧起，让她成为靶子，再用一道婚旨，将她从云端，狠狠踩进最肮脏的泥潭！
他要的不是她的命。
他要废了她！
废了她的名声，废了她的傲骨，废了她手里的一切！
让她变成一个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的、卑贱的后宅妇人！
“来人！”赵渊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拟旨！”
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沈轻语的尊严上。
她跪在那里，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她所有的权谋，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择吉日，三日后完婚。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
沈轻语慢慢抬起头，那张素净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两名太监走上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靖安侯，请回府备嫁。陛下有令，这三日，会派禁军护卫侯府安全。”
名为护卫，实为软禁。
沈轻语没有反抗，她慢慢站起身，对着龙椅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太和殿。
走出这座，将她彻底困死的，黄金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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