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天色灰白,铅云压城,不见天光。
靖安侯府里,闻不到一丝喜气。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偌大的府邸,只听见风穿过枯枝的呜咽。
沈轻语坐在妆台前,镜中的人影,穿着一身正红嫁衣。
金线绣的牡丹从裙摆一直攀到领口,一层压着一层,像无数条金色的藤蔓,要将她活活缠死,吸干她最后一丝生气。
四个镇国公府的嬷嬷像石雕一样围着她,脸上是死人般的木然。
李嬷嬷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机械地梳理她的长发,梳齿刮过头皮,带来轻微的痛感。
“夫人,该笑了。”李嬷嬷的声音,像两块干木头在摩擦,“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
沈轻语看着镜中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尝试牵动嘴角,肌肉却不听使唤。
她由着她们为自己戴上沉重的凤冠,冠上垂下的珠帘,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她袖中悄悄收紧的手指。
一枚冰冷尖锐的东西正抵着她的掌心,是发间那支凤头金簪。
簪头凤凰的眼睛,是两点猩红的毒石,见血封喉。
她已经想好。
拜堂时,她会用这支簪子,先扎穿那个八十岁老禽兽的喉咙,再扎穿自己的。
她沈轻语,可以死,绝不受辱。
“吉时到——起轿!”
太监尖细的嗓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府内的沉寂。
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地架起她的胳膊,将她绷直的身体,塞进那顶狭小闷热的喜轿。
轿帘落下,眼前陷入一片血红的黑暗。
迎亲的队伍出了府门,唢呐吹得有气无力,锣鼓声敲得稀稀拉拉,像在送葬。
今日的长安街,出奇的安静。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乌压压的一片,却没人道贺,没人喝彩。
成千上万的百姓,就那么沉默地站着,用混杂着同情、愤怒和无力的眼神,目送那顶红得扎眼的轿子。
“唉,真是作孽啊”人群的角落里,一个老妇人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小声点!不要命了!”她身边的老伴赶紧拉了她一把,“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想被拖去砍头吗?”
“砍头就砍头!靖安侯为我们做了多少好事?又是开粥棚又是建学堂的,现在倒好,要被逼着嫁给那个能当她祖宗的老禽兽!”一个年轻的读书人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愤懑。
“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那是天子,那是镇国公”
一声声压抑的议论,像蚊蚋的嗡鸣,飘散在空气里。
那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镇国公府每个家奴的背上。
走在最前面的管家,额头的冷汗混着脂粉往下淌,他活了五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婚嫁场面。
这哪是迎亲,分明是押送一个万民爱戴的囚犯,去往刑场。
“快点!都走快点!”他压着嗓子,焦躁地催促。
喜轿内,沈轻语靠着轿壁,从袖中抽出那支金簪,紧紧攥在手心。
簪尖的毒,仿佛透过冰冷的金属,正一点点渗入她的皮肤。
她闭上眼,脑中反复预演着接下来的动作。
掀帘,扑杀,自尽。
要快,要准,要狠。
迎亲队伍走到朱雀大街中央,离镇国公府只剩最后半里路。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街边卖馄饨的摊子,锅里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货架上的瓷碗开始叮当作响。
“怎么回事?”有人疑惑地低语。
震动越来越强。
街边茶楼的伙计,看见桌上的茶杯自己滑向一边,摔在地上,碎了。
那声音不再是轻微的震动,是闷雷,是从地底下传来的闷雷!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重,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地龙翻身了!”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惊慌地喊。
“不对!”一个耳朵尖的老兵,曾驻守过边关,他脸色瞬间煞白,指着城门的方向,嘴唇哆嗦,“这不是地龙!是马蹄声!是骑兵!是千军万马!”
话音刚落,正阳门城楼上,凄厉的警钟“当啷——”响了一声!
只一声,就没了下文。
那戛然而止的钟声,比连绵不绝的警报更让人心头发寒。
所有人,都骇然地望向城门的方向。
下一刻。
“轰——!!!”
一声巨响在正阳门炸开,像天塌了。
那扇号称永不陷落、用精铁浇筑的巨大城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整个轰飞出去!
无数人眼睁睁看着,厚重的门板连着门轴,在半空中翻滚,像一片枯叶,砸进街边的店铺,木屑和碎石冲天而起!
一股狂风从城门缺口倒灌,吹得街边酒家的幡旗断裂,吹翻了货摊,吹得人睁不开眼。
城门上,那面大靖的龙旗被拦腰截断,哀鸣着坠入烟尘。
紧接着。
一头黑色的钢铁巨兽,撞开了那个巨大的缺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涌入了朱雀大街。
黑。
那是一片移动的黑色山脉,正朝着京城碾压过来。铁甲叶片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噪音,黑色的战马喷吐着白色的热气,蹄下溅起碎石。
无数面黑底红边的苍狼战旗,像从雪地里长出来的黑色森林,在风中狂舞。
旗上那头仰天咆哮的狼,是用鲜血画上去的,在风中狰狞欲滴。
这不是一支军队,这是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饥饿的钢铁巨兽。
为首的,是一匹通体漆黑的北地神驹。
马背上的男人没戴头盔,一身玄黑王甲,古铜色的肌肉在风中蒸腾出灼人的热气。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
一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狼的眼睛。
他的目光穿透惊慌失措的人群,越过瑟瑟发抖的仪仗,最后,像两把烧红的刀,死死钉在了那顶停在街中央的、红得扎眼的喜轿上。
“停。”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像野兽的低吼,带着血腥气。
三千苍狼铁骑,令行禁止。
万马奔腾的雷鸣,戛然而止。
整个朱雀大街,时间仿佛被冻住,空气里只剩下战马粗重的呼吸,和铁甲叶片碰撞的轻响。
镇国公府的管家双腿一软,瘫在地上,裤裆一片湿热。
那些乐师,早已扔了乐器,缩在墙角,抖得像筛糠。
喜轿内。
那万马奔腾的声音灌入耳中,沈轻语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
她太熟悉了。
前世,她被毒杀后,那个叫丹的马奴,就是骑着一匹马,用同样决绝的马蹄声,单枪匹马杀入了侯府,最终被万箭穿心。
是噩梦重现吗?
那份被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和悲恸,瞬间攫住了她。
她握着金簪的手,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不对!
她猛地睁开眼。
那不是一匹马的声音!那是千军万马汇成的雷鸣!
那份被她亲手掐灭、早已化为死灰的希望,在这一刻,被这震天的马蹄声重新点燃,烧成了燎原大火!
是这个声音。
是他!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掀开轿帘的一角。
透过那道缝隙。
她看见了。
看见了那片黑色的铁甲森林。
看见了那面在风中狂舞的苍狼战旗。
也看见了,那个骑在黑马之上,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煞神。
是他。
耶律丹。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死寂的街道上,百姓们从最初的惊恐中回过神,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开始响起。
“天啊那旗子是北狄的苍狼战旗!”
“他们他们怎么进来的?正阳门的守军呢?”
“破城了!北狄人破城了!”
“不对,你看他们,只冲到这里就停下了他们的目标,好像是是那顶喜轿!”
“我的老天,难道难道他是来抢亲的?!”
耶律丹动了。
他没有催马,马蹄每一次落下,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停在喜轿前三步之遥,居高临下地扫过那群吓破了胆的仪仗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条街。
“我的人。”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身上的王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没有拔刀,就那么一步一步,走向那顶红轿。
他每走一步,挡在他面前的轿夫和家奴,就像被无形的手推开,连滚带爬地往两边散开。
他停在轿前。
伸出手,不是去掀轿帘。
而是用手指,粗暴地,一把撕开了那碍眼的红色绸布!
“刺啦——”
绸布碎裂。
阳光,终于从铅云的缝隙中挤出一缕,照亮了轿内那张苍白却依旧决绝的脸。
耶律丹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震惊和那抹死灰复燃的光,然后,他的目光落向她紧握着毒簪、指节发白的手。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轿子里拽了出来。
力道之大,让她撞进他坚硬如铁的怀里。
他用另一只手,粗暴地夺下她手中的金簪,“啪”地一声,扔在地上。
然后,他看着怀中穿着刺眼嫁衣的女人,一字一句,对着整个京城,对着龙椅上的那个人,宣告。
“谁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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