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以烟花绚烂开始、以冰冷现实告终的“云端授课”之后,丹红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彻底洗礼。她不再挣扎,不再愤怒,甚至不再感到那种尖锐的、足以撕裂心肺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一种将所有激烈情绪都深深冰封后的麻木与顺从。她像一件被彻底打磨光滑的玉器,收敛了所有棱角,对黄越的每一个指令、每一项要求,都执行得一丝不苟,精准得如同那些没有生命的傀儡仆役。
她的修炼也变得异常刻苦,甚至到了近乎自虐的程度。不再需要黄越用冰冷的言语或无形的威压来督促,她每日花在打坐、吐纳、演练功法上的时间,远超以往。她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精力、所有残存的意识,都投入到这无止境的修炼中去,用肉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专注,来填满内心那巨大的、令人恐惧的空洞,逃避那无法面对的现实。
然而,这种看似彻底的“认命”之下,一种更加微妙、更加深入骨髓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她开始主动向黄越请教修炼中遇到的难题。不再是以前那种被动的、带着恐惧和抵触的接受,而是真正以一种“求知”的姿态。她会将功法运转中滞涩不明之处、灵力控制中难以把握的微妙分寸,甚至是一些关于天地灵气本质的、看似基础却触及根源的疑问,整理出来,在他心情似乎尚可(或者说,在他那永远冰封的脸上看不出明显不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提出。她的语气恭敬而疏离,眼神低垂,仿佛只是在尽一个弟子的本分。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开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细致,去观察和留意黄越的喜好与习惯。她注意到他批阅玉简时,偏好使用一种产自北冥深海、带着极淡寒梅冷香的松烟墨;她发现他在长时间推演复杂阵法后,眉宇间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疲惫;她甚至记住了他惯饮的灵茶温度,以及那套他常用的、触手冰凉的墨玉茶具。
于是,在他伏案处理宗门事务时,她会悄无声息地提前研好那带着冷香的墨锭;在他偶尔放下玉简、揉按眉心时,她会适时地、小心翼翼地将一盏温度恰到好处的冷雾茶,轻轻放在他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在他深夜依旧在静室打坐时,她会将一颗药性温和、有助于凝神静气的清心丹,用干净的丝帕托着,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矮几上。
这些举动细微至极,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她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出于侍奉师尊的职责,脸上看不出任何刻意的讨好或额外的情绪波动,将那份小心翼翼的“体贴”隐藏得极深。
黄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中,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他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评论,没有赞许,也没有质疑,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丹红却能敏锐地感觉到,笼罩在他周身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压迫感,似乎真的减轻了那么一丝丝。偶尔,在她递上茶点,他伸手接过时,指尖那短暂的触碰依旧冰凉,却不再带着以往那种仿佛能灼伤人的锐利感。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在她放下茶杯转身欲退时,会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极淡、几乎微不可闻的“嗯”声。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这种变化,让丹红在感到一丝可悲的“安心”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涌起巨大的恐慌和自我厌恶。她这是在做什么?是在讨好这个将她拖入深渊的恶魔吗?是在可悲地适应这种被囚禁、被掌控的生活吗?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停止这种行为。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朝着这个方向滑落。
这一日,丹红在偏殿的修炼静室中,演练一套黄越新授予她的、名为《流云寒水剑》的水系剑法。这套剑法极为精妙,讲究以柔克刚,将水灵力的绵长、渗透与冰寒属性的凝练、锋锐相结合,招式变幻莫测,对灵力的掌控要求极高。
丹红演练得极为认真,心神沉浸其中。然而,或许是求成心切,或许是内心深处依旧无法真正平静,在运转一个需要将极寒灵力瞬间爆发、又需立刻转化为柔水之意的复杂剑招时,她心神一个恍惚,对灵力的控制出现了细微的偏差!
就是这毫厘之差,引发了致命的后果!原本应该如臂使指的灵力,瞬间在经脉中逆行冲撞!一股冰冷刺骨、夹杂着撕裂般痛楚的寒流,猛地窜上她的胸口膻中穴!
“呃!”丹红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噗”的一声,一小口鲜红的血液喷洒在面前光洁如镜的玄冰地面上,刺目惊心!
走火入魔!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试图强行运转心法,压制那在体内横冲首撞的狂暴灵力,但越是强行压制,那反噬之力就越是凶猛,经脉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意识都开始模糊!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经脉寸断、修为尽废的惨状!
就在这千钧一发、她即将被自身灵力反噬重创的绝望关头——
一只骨节分明、肤色苍白的手,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她剧烈颤抖的后心要害之处!
那只手冰凉!触碰到她因气血翻涌而滚烫的皮肤时,激得她浑身一颤!但紧接着,一股精纯、平和、却蕴含着浩瀚如海般力量的灵力,如同温润的甘泉,源源不断地从那只手掌中涌入她的体内!
这股灵力强大而霸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控制力。它并非强行镇压她体内暴走的寒流,而是以一种引导、梳理的方式,如同最高明的医者,精准地抚平她每一寸痉挛、扭曲的经脉,将那些失控的灵力一点点安抚、归拢,重新导引入正确的运行轨道。过程并不舒适,甚至伴随着阵阵酸麻胀痛,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危机感,却在这股外力的介入下,迅速被遏制、平息了下去。
丹红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软软地向前倒去,却被身后那人用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了肩膀。
南木山的光法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急功近利,心神不宁。”黄越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甚至可以说是斥责。但与他话语中的冷意截然相反的是,他按在她后心的手,输送灵力的动作却依旧稳定、持续而有效,没有丝毫中断或急躁。
丹红缓过一口气,心脏仍在狂跳,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交织在一起。她艰难地稳住身形,低垂下头,声音因虚弱而带着颤抖:“弟子……知错。谢师尊……救命之恩。”
黄越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又持续输送了片刻灵力,首到确认她体内紊乱的气息被彻底平复,经脉中只余下些许酸软无力感后,才缓缓撤回了手掌。那股支撑着她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骤然消失,让丹红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失落?
她强迫自己压下这荒谬的感觉,恭敬地站好。
黄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斥责几句后便冷漠离开。他弯腰,拾起了地上那本记载着《流云寒水剑》的玉简剑谱,随意地翻看了几眼。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运功路线和剑招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此处,”他伸手指着剑谱上一处关于灵力瞬间转换的注解,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充满压迫感,“需意守丹田,以神引气,气随剑走,不可有丝毫滞碍。你方才心浮气躁,意念未能完全集中于剑意,导致灵力运转与剑招脱节,故而反噬。”
他又接连指出了几处丹红之前练习时感到晦涩、未能完全领悟的关窍和运力技巧,讲解得清晰透彻,一针见血,却罕见地没有带上以往那种居高临下、令人窒息的审视意味。更像是一位……耐心的师长,在指点弟子修行中的谬误。
丹红认真地听着,依循着他的讲解,在脑海中重新推演剑招,果然发现之前许多滞涩不明之处豁然开朗!她忍不住依言尝试着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按照他指点的方式运转,虽然依旧虚弱,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感!
这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黄越。他正垂眸看着剑谱,侧脸线条在修炼室顶部镶嵌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和凌厉,竟勾勒出一种专注而……俊美无俦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线,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一刻,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危险气息似乎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折的、沉静而强大的魅力。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丹红自己被吓了一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加速狂跳起来!脸颊也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她怎么会觉得这个掌控她生死、视她为工具的恶魔……俊美?她怎么会产生这种荒谬而危险的念头?!她慌忙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仿佛要借由疼痛来驱散这可怕的想法,心中充满了恐慌和自我唾弃。
黄越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目光停留和细微的气息变化。他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寒刺骨,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丹红感受到他的目光,心脏跳得更快了,几乎要冲破胸腔。她赶紧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强行集中在眼前的剑谱上,装作一副正在认真领悟、心无旁骛的样子,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黄越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没有说什么。他将剑谱合上,递还到她的手中,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平和?“修行之道,贵在循序渐进,根基稳固。勿要再贪快求成,徒增风险。”
“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多谢师尊指点。”丹红双手接过剑谱,深深地行了一礼,声音恭敬无比,试图用最标准的礼仪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走火入魔,以及黄越那及时得如同算计好一般的出手相救,还有之后那番平和却精准有效的指点,在丹红的心中,刻下了一道极其深刻、难以磨灭的印记。
她悲哀地、清晰地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当她真正遇到致命的危险、当她的修炼走入歧途、当她濒临崩溃的边缘时,第一个出现的、有能力并且……会出手救她的,竟然只有黄越!这个她恨之入骨、恐惧入髓的男人!在这个与世隔绝、危机西伏的凌虚峰上,他既是她一切痛苦和恐惧的根源,却也诡异地成了她唯一能够依赖的、强大的“保护伞”?
恨意,依旧如同毒藤般缠绕在她的心脏上,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刺痛。恐惧,也依旧如影随形,让她在他面前如履薄冰。但与此同时,一颗名为“依赖”的种子,却己经在绝望的冻土之下,汲取着那扭曲的“养分”,悄然破土而出,发出了稚嫩却顽固的芽。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掌控,甚至……开始可悲地、无法控制地从他那里,获取一种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安全感”和“认同感”。
这种扭曲的情感变化,连她自己都感到无比的恐惧、排斥和深深的羞耻。她痛恨这样的自己,仿佛背叛了那个曾经渴望自由、奋力挣扎的灵魂。然而,人性的脆弱和求生本能,却像一股无法抗拒的暗流,推着她朝着这个深渊滑落,让她无法遏制地开始适应,甚至……贪恋起这扭曲关系中,那一点点可怜的“稳定”与“庇护”。
而黄越,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如同一个最有耐心、最高明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陷阱中猎物的每一丝反应。看着它从最初的激烈反抗、恐惧挣扎,到逐渐的疲惫、麻木,再到如今,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接受陷阱中的环境,甚至开始从猎人的投喂中汲取生存所需的“养分”。他眼底深处,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和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满意光芒。驯服的过程,总是需要时间和恰当的手段。而“依赖”,无疑是所有枷锁中,最无形、也最牢固的一种。
凌虚峰上的雪,还在无声无息地飘落着,一层又一层,覆盖了山峰的棱角,覆盖了往日的痕迹,似乎也想将这峰顶上正在滋生的、复杂而危险的羁绊,一同埋葬在纯白之下。然而,有些东西,一旦生根发芽,便再难轻易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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