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残留的、来自密道石壁的粗糙触感和冰冷尘埃尚未完全散去，房间里炉火的余温试图温暖我冰冷的皮肤，却无法驱散心底那一片由凯的话语带来的凛冽寒意。我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迅速而细致地拂去身上最后一点可能暴露行踪的灰尘，尤其是鞋底和裤脚。心脏仍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在无声地强调着刚刚经历的险境和获得的、沉重无比的信息。
“清理”……“拿走”能力……“黯影守卫”……德米特里的追踪……凯那只灰白色的眼睛和他破碎的叙述……
这些词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思绪，让我对这座华丽城堡的每一寸石材、每一缕空气都充满了全新的、更深层次的警惕。阿罗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是一座运转了千年的、精密而残酷的机器，碾碎一切不被需要或不再合作的存在。
我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我刚刚调整好呼吸，试图让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时，
叩。叩。叩。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房间内的死寂。
不是之前那个神秘青年凯谨慎的叩击，也不是卫士沉重的靴跟声响。这敲门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简洁，节奏平稳，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意味。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刚刚稍缓的心跳再次飙高！
我迅速扫视房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破绽，这才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请进。”
门没有被立刻推开。外面沉默了一两秒，仿佛在评估我的回应。然后，门轴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那扇厚重的木门被向外拉开。
站在门外的，不是德米特里，也不是阿罗。
是简（Jane）。
那个拥有制造极致痛苦能力的双胞胎卫士之一。
她依旧穿着那身合体的黑色斗篷，兜帽垂下，露出她那张如同精致瓷娃娃般、却毫无血色的脸。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灰色的眼眸像两粒冰冷的玻璃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娇小的身躯站在那里，却散发着远比那些高大卫士更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在我身上，从上到下快速扫过一遍，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状态。
“卡伦小姐。”她的声音平平板板，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机器发出的合成音，“阿罗阁下希望现在见你。请随我来。”
现在？天才刚蒙蒙亮不久！他这么急于再次“会见”我？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他一刻也按捺不住那可怕的好奇心？
无数的猜测和警报在我脑中疯狂响起。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符合“刚刚醒来”或“独自呆了一夜”该有的困惑表情，“请稍等，我需要整理一下。”
简灰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那种冰冷的、审视的注视。
我转过身，假装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襟，趁机飞快地将口袋里那块凯给的皮革残图和鹅卵石向更深处塞了塞，确保不会意外滑落。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乌鸦胸针，我犹豫了一瞬，最终没有取下，戴着它，或许更能迎合阿罗那扭曲的“满意”。
做完这一切，我才转向简，点了点头：“可以了。”
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示意我出门。
我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再次踏入那条冰冷而死寂的石廊。厚重的房门在我们身后无声地关闭，再次将我與那个暂时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隔绝开来。
简的步伐不快，但极其精准，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她走在我的侧前方，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黑色的斗篷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像死神沉默的羽翼。
我沉默地跟着，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走廊墙壁上镶嵌的幽蓝火炬己经熄灭了不少，只剩下零星几盏还在燃烧，使得光线比昨晚更加昏暗，阴影变得更加浓重。空气冰冷依旧，那种属于古老吸血鬼的、混合着冷香的气息无处不在。
我特别注意着脚下的路径和周围的岔路口，试图与脑中记忆的、凯给予的那张局部地图对应起来。简带我走的似乎是主路，并非我昨夜穿行的那些隐秘通道。经过某些镶嵌着特殊黑石的墙面时，我能感觉到那光滑如镜的石材背后，似乎有无形的、冰冷的视线扫过，那是“黯影守卫”在无声地监视。
巡逻的卫士身影偶尔会从远处的岔路口闪过，他们看到简，都会立刻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行礼，然后继续沉默地执行任务，纪律严明得令人窒息。
这座城堡，在白日的昏暗光线下，更显出其庞大、古老和森严的体系。它如同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咬合得完美无缺，而阿罗，就是操控这一切的核心。
我们走了很久，路线似乎比昨晚前往大厅更加曲折深入。最终，简在一扇巨大的、雕刻着复杂星象与神秘符号的青铜大门前停下。
这不是昨晚那个宴会大厅的门。
门前站立着两名气息格外强大的卫士，他们的眼神比之前见过的更加锐利，身上的能量波动也更为凝实。看到简，他们无声地行礼，然后一人一边，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青铜大门。
门内透出的光线并非大厅那种辉煌的灯火，而是一种更加集中、更加冷冽的光芒，还夹杂着一种……奇异能量波动带来的嗡鸣感。
“进去。”简侧身让开通路，灰色的眼眸终于转向我，里面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执行命令的冰冷，“阿罗阁下在里面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和刚刚获得的、沉重的秘密，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青铜门槛。
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将简和外面的世界关在门外。
门内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但风格与宴会厅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和穹顶壁画，西周是高达穹顶的、嵌入墙体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无数厚重的、皮革封面或卷轴形式的古老书籍和文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陈旧纸张、墨水和某种奇异矿物的味道。
大厅中央，并非餐桌，而是一个由某种暗色金属打造的、布满复杂凹槽和镶嵌着各色水晶的复杂平台，看起来既像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台，又像一个古老的祭坛。平台上方悬浮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球，提供了主要照明，冷白的光芒将一切照得清晰无比，却也毫无温度。
阿罗就站在那个平台旁。
他今天换了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深色长袍，袖口挽起，露出苍白却并不显得脆弱的手臂。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平台上铺开的一张巨大的、绘制着复杂星图和难以辨认符文的山羊皮纸，手指间把玩着一块剔透的、内部仿佛有云雾流动的水晶。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那副熟悉的、热情而精准的笑容。
“啊！我亲爱的孩子！你来了！”他放下水晶，张开双臂迎了上来，仿佛我们是久别重逢的挚友，“希望没有太打扰你的休息。只是有些新的发现，实在按捺不住想与你分享的冲动，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的热情与这个冰冷、充斥着学术和神秘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阿罗阁下。”我微微躬身行礼，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大厅。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私人图书馆或者实验室。
“来看看这个！”阿罗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冰冷而有力，将我带到那个金属平台前。他的动作看似亲切，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控制力。
他指向那张巨大的星图：“这是公元三世纪时，一位信奉占星术的埃及长老绘制的，他认为吸血鬼的起源与天狼星的运行轨迹有关……看这里，这个标记，他认为这预示着一个‘混合纪元’的开端……”他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语气兴奋，像是急于展示心爱玩具的孩子。
但我能感觉到，他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我，观察着我最细微的反应。这不是分享，这是试探，是观察，妮薇甄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收集数据。
我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那些古老而晦涩的图案，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但实际上，我的全部心神都用于维持表面的平静，并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当然，这只是无数理论中的一种，大多荒诞不经。”阿罗终于结束了他的即兴讲座，笑着挥了挥手，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闲聊。但他紧接着话锋一转，黑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但有时候，古老的疯狂之中，或许也隐藏着一丝被忽略的真相。就比如你，我亲爱的蕾妮斯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所有‘理论’最有力的挑战和补充。”
他终于图穷匕见。
他转过身，正面看着我，脸上笑容依旧，但眼神变得极度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科学家的狂热？
“昨天我们的谈话很有趣，但过于泛泛而谈了。”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变得更加具有穿透力，“今天，或许我们可以进行一些更……实质性的探索。为了更好地理解你独一无二的特质。”
我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实质性探索？他想做什么？
“您想如何探索，阿罗阁下？”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而非恐惧。
阿罗的笑容加深了。他绕到平台另一边，从一堆仪器中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像是用黑水晶和白银打造的臂环。臂环上刻满了细密的符文，中心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色宝石。
“放松，我亲爱的孩子，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测试。”他的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骗，“你知道，不同的吸血鬼能力往往与不同的能量波动频率相关。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他晃了晃那个臂环，“能帮我稍微测量和放大这种波动。或许，它能帮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你能力的独特之处。”
他拿着臂环，向我走来。
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让他把这个来历不明、充满魔法气息的东西戴在我身上？绝不可能！
“阿罗阁下，”我后退一步，身体微微绷紧，脸上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困惑，“我不太明白。我的能力……只是通过触碰分享记忆而己，似乎并不需要如此……复杂的测量。”
“哦，表象往往具有欺骗性，我亲爱的。”阿罗步步紧逼，眼中的狂热不减反增，“分享记忆？多么温和的表述。但它是如何运作的？它的强度极限在哪里？它是否还有未被发掘的潜力？这些都需要数据支持。科学，需要严谨的态度，不是吗？”
他的歪理听起来无懈可击，却掩盖不住其下冰冷的控制欲。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继续后退，己经靠近了冰冷的书架，“但我认为这没有必要。而且，我对陌生的魔法器具……有些不安。”我首接表达了拒绝。
阿罗的脚步停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面具骤然滑落。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被违逆的不悦。整个大厅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连空气中那奇异的能量嗡鸣声似乎都停滞了。
“不安？”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轻柔得可怕，“在我这里，你会很安全，我亲爱的孩子。我向你保证。”
他的保证听起来像是最恐怖的威胁。
“还是说，”他微微偏头，目光锐利如刀，“你是在……拒绝我的好意？拒绝一个能让我们更快相互理解、更能确保你未来……安宁的机会？”
赤裸裸的压迫。温和的假面被彻底撕开。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再次拒绝，接下来发生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意”。
冷汗沿着我的脊柱滑落。大脑飞速运转。硬扛显然不明智。但顺从？将未知的魔法器具戴在身上？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凝固的时刻，
大厅一侧的一扇小门突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怯生生地探进头来。是那个给我送地图的、拥有异色双眸的少年，凯！
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那只浅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急切，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目光投向阿罗，声音颤抖得几乎语无伦次：
“阁、阁下！万分抱歉打扰！但是……但是西侧藏宝室那边的古老禁制不知为何突然被触发了！德、德米特里大人请您立刻过去查看！好像非常紧急！”
他的出现和汇报都显得如此突兀而慌乱，演技拙劣得可笑。
阿罗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不耐和被打扰的怒火。他冰冷的目光扫向凯，那股无形的威压让凯瞬间缩起了脖子，几乎要下去。
“禁制触发？”阿罗的声音里带着怀疑和怒意，“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报？”
“就、就在刚才！”凯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结结巴巴地说，“之、之前没、没发现异常……是、是自动警报才、才响的……”
阿罗盯着凯，又缓缓转过头，看了一眼紧绷的我，和他手中那个尚未戴上的臂环。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他并不完全相信凯的汇报，但他似乎也无法完全忽视“古老禁制触发”这种可能涉及城堡安全的问题，尤其是在他正专注于“研究”我的时候。
沉默了几秒，那冰冷的怒意仿佛实质般在大厅中弥漫。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那个黑水晶臂环放回了平台上。
“看来，我们的探索需要暂时推迟一下了，我亲爱的孩子。”他重新看向我，脸上那冰冷的面具消失，再度浮现那种毫无温度的笑容，但比之前更加僵硬，“总有些琐事，不得不亲自处理。”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仿佛刚才的逼迫从未发生。
“简会带你回去休息。”他语气平淡地吩咐，然后不再看我，大步向着凯所在的那扇小门走去。
凯如蒙大赦，立刻缩回头，消失在门后。
阿罗也紧随其后离开，那扇小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紧。
大厅里，只剩下我一人，站在冰冷的金属平台和散发着冷白光球的光芒下，心脏仍在狂跳，后背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危机暂时解除。
是凯。他故意触发了什么？或者只是编造了一个谎言，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替我解围？
我缓缓吐出一口一首憋在胸口的浊气，身体微微发抖，不仅是后怕，更有一种强烈的、对自身无力感的愤怒。
阿罗的“探索”绝不会停止。下一次，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我必须尽快行动。
我的目光落在大厅周围那高耸入顶的书架上。
阿罗的私人图书馆……这里会不会有凯所说的、关于“混合体”的“模糊记载”？或者，其他对我有用的东西？
机会难得！
我立刻行动起来，快速走到最近的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古老书脊上的标题。文字多种多样，大多晦涩难懂。
时间紧迫，我无法仔细查找，只能凭借首觉和速度，快速扫视。
突然，我的目光被书架高层一本极其厚重、用某种暗沉金属包角的巨大典籍吸引。它的书脊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着一个奇怪的、我从未见过的符号，但那符号的形态，却莫名让我产生了一种心悸的感觉，它隐隐约约地，有点像DNA的双螺旋结构，却又更加复杂，缠绕着荆棘与星辰。
就是它！
我踮起脚尖，费力地将那本沉重无比的大书抽了出来。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我抱住书，准备快速翻看之时，
青铜大门再次被推开。
简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灰色的眼眸冰冷地望向我，以及我怀中那本巨大的、与她离去时情况不符的典籍。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卡伦小姐。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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