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废墟探险后，一连几天，阿罗都没有再私下召见我。德米特里依旧每日送来茶点或一些小玩意，比如一本罕见的植物图鉴，或者一卷记录着古老传说的诗歌，但不再有共处的邀请。
城堡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似乎更加汹涌。巡逻的卫士眼神更加锐利，凯厄斯派系的成员偶尔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积聚，仿佛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
阿罗在刻意保持距离。我猜得到原因。那晚在月光下几乎失控的瞬间，一定也扰乱了他千年来的冷静自持。他需要时间重新评估，重新掌控局面，包括掌控他自己因我而起的、陌生的情感波动。
我同样需要时间消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手腕冰冷的触感和那瞬间几乎要灼烧起来的热度。那种混合着恐惧、吸引和莫名心动的复杂感受，让我心烦意乱。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他谈及永恒孤独时眼中的虚无，回想他保护我时的毫不犹豫，回想他靠近时那几乎要将人吸入的深邃眼神。
这种思绪的缠绕是危险的。它让我在面对可能依旧存在的陷阱和阴谋时，心防出现了不该有的松动。
就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转机再次以意外的方式出现。这次是关于雅各布。
通过烙印那微弱而冰冷的联结，我感觉到雅各布的状况似乎在恶化。不是身体上的伤势，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濒临崩溃的绝望和狂躁。那种情绪如同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我的感知，让我坐立难安。
我必须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首接问阿罗显然不明智。我想起了凯留下的那条可能的逃生路线线索，或许，那条路线也能通往囚禁雅各布的地方？
又是一个深夜，我下定决心，再次冒险尝试联系凯。我按照上次的节奏，轻轻拍打壁炉烟道的内壁。
等待漫长而令人心焦。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嗒”声回应了我！
紧接着，又一枚小石子掉了下来。这次，石子上绑着一小卷更加细小的皮纸。
我颤抖着手展开，上面的字迹比上次更加潦草虚弱：
“狼人被囚‘黑水牢’，东翼地下深处，守卫森严，禁制重重。勿近！危险！吾暴露，将离，保重！”
黑水牢！光是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凯暴露了？他要离开了？最后“保重”二字，带着诀别的意味。
巨大的恐慌和决心同时攫住了我。雅各布在受苦，凯生死未卜。我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我脑中飞速思考着如何利用凯留下的有限信息去寻找“黑水牢”时，书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塌，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充满暴怒的能量波动，那是阿罗的气息！
出事了！
几乎是本能驱使，我顾不得多想，立刻冲出房间，朝着书房的方向跑去。走廊里的卫士似乎也被这动静惊动，但看到是我，又碍于阿罗之前的命令，没有立刻阻拦。
我一把推开书房虚掩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书房里一片狼藉。一个巨大的书架倒塌了，书籍和卷轴散落一地。阿罗背对着我，站在废墟中央，他的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周身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和……一丝极其罕见的、失控的暴戾。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属于古老魔法物品破损后的能量残渣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滚出去。”阿罗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甚至没有回头。
但我没有动。我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那里正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苍白的手指滑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的脚下，踩着一块碎裂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黑色水晶的残片，上面还残留着不祥的能量波动。
他受伤了？而且看起来是被某种魔法反噬？
是凯厄斯？还是别的什么？
担忧压倒了我对他的恐惧。我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步步走近。
“你的手……”我轻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阿罗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黑眸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漆黑、翻涌着毁灭性的情绪。
他看到是我，眼中的狂暴似乎凝滞了一瞬，但随即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我让你滚出去！”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压抑。
我没有退缩，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流血的手。“你需要处理伤口。”我说，语气带着自己都意外的坚持。也许是因为刚刚得知雅各布和凯的坏消息，让我产生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也许是因为……别的。
阿罗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微微起伏。我们之间隔着散落的书籍和废墟，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裂。
突然，他周身的暴戾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用手扶住旁边尚未倒塌的书架边缘，才稳住身形。那滴滴答答流血的手，无力地垂着。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沃尔图里领袖，更像是一个受伤的、迷失方向的……凡人。
我心脏一紧，不再犹豫，快步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他身边。我从散落的物品中捡起一块相对干净的丝绸，不由分说地拉过他受伤的手。
他的手指冰冷，血迹黏腻。伤口很深，几乎见骨，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黑色，似乎有残留的魔法能量在阻碍愈合。
我小心翼翼地用丝绸擦拭着不断涌出的血液，动作尽量轻柔。这一次的触碰，不再是月光下的暧昧试探，也不是充满算计的“思想交融”，而是单纯的、近乎本能的关怀。
阿罗没有反抗，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看着我的动作。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那种沉重的疲惫感却愈发明显。
“是凯厄斯留下的陷阱。”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个伪装成古籍的诅咒之物。他很久以前就埋下了，等着我……或者任何一个试图深入调查他某些‘私人爱好’的人上钩。”
他是在解释这场意外的原因。凯厄斯即使被压制，依旧留下了恶毒的报复。
“为什么……”我忍不住想问，为什么明明知道危险，还要去碰？
“因为那里面，可能有关于如何解除‘血脉枷锁’的线索。”阿罗抬起眼，黑眸中闪过一丝苦涩，“一种古老的黑魔法，可以用来控制甚至剥夺特殊能力……凯厄斯曾经用它来对付不听话的‘收藏品’。”
我的动作顿住了。血脉枷锁……剥夺能力……这难道就是凯失去能力的原因？阿罗调查这个，是为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问，自嘲地笑了笑：“好奇罢了。顺便……看看有没有可能，逆转某些过程。”
逆转？他是想……帮凯恢复能力？还是……为了其他可能被他用类似手段伤害过的人？
这个认知让我心中巨震。我看着他苍白疲惫的侧脸，看着他手上那狰狞的伤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内心的复杂程度远超我的想象。他并非纯粹的恶魔，在他追求权力和知识的漫长生涯中，似乎也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悔恨和……救赎的企图？
我沉默地继续为他清理伤口，然后用撕下的干净布条，笨拙但仔细地为他包扎。整个过程，他都异常安静，配合地任由我摆布他的手。只有在我偶尔不小心碰到伤口深处时，他会极其轻微地蹙一下眉，但依旧没有出声。
包扎完毕，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凝视着我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疲惫，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探究，有惊讶，或许还有一丝……依赖？
“你没必要做这些。”他低声说。
“我知道。”我回答，“但我想做。”
简单的对话，却仿佛蕴含着更深的意义。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那冰冷的触感，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
“你总是能给我惊喜，蕾妮斯梅。”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一道无法预测的光……”
这一次，我没有躲闪。我甚至微微偏头，让自己的脸颊更贴合他冰冷的指尖。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在这片刚刚经历风暴的废墟中，悄然滋生。
触碰的变奏，从冰冷的试探，到危险的吸引，再到此刻带着伤痛与抚慰的靠近，每一步都出乎意料，却又仿佛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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