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初临小东门
怀里揣着那几件被他当成眼珠子似的“宝贝”,李富贵感觉自己不是去卖货,是去上战场,去打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硬仗。
他特意起了个大早,用最后那几个钢镚里的大头,奢侈了一把,买了一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虽然肉馅儿少得可怜,主要是葱),狼吞虎咽地塞进肚子,算是给即将出征的自己搞了个壮行仪式。又找了个公用水管子,把自己那鸡窝似的头发胡乱扒拉了几下,破衣服上的灰拍了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哪个坑里爬出来的。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做买卖,架势得端起来!”他给自己猛灌鸡汤,打足气。
一路走,一路问,颠簸了快俩钟头,他终于站在了传说中那个“小东门古玩市场”的大牌楼底下。
好家伙!
那家伙,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呃,红旗没有,但人是真多!
市场大门就是个仿古的大牌楼,瞅着挺唬人。里面跟迷宫似的,横七竖八好多条巷子,两边密密麻麻全是摊儿。有的支着简易棚子,有的就首接一块布铺在地上。瓷器、玉器、铜器、字画、木雕、钱币……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空气里一股子怪味儿,旧货的霉味儿、香烛味儿、汗臭味儿,还有旁边小吃摊传来的油炸味儿,混在一块儿,形成一股独属于古玩市场的、复杂上头的“人味儿”。
穿着各色衣裳的人在窄巴巴的过道里挤来挤去。有穿着对襟褂子、摇着破扇子、装模作样的老头;有穿着西装皮鞋、夹着小皮包、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生意人;有穿着大裤衩子拖鞋、纯粹来看热闹的闲人;还有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举着相机,看啥都一惊一乍的。
啥人都有,水浑得很。
李富贵站在入口,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头那点刚被肉包子撑起来的底气,“噗”一下,漏了一大半。
这地方……水太深了!比他爹挖过最深的坑还深!
他缩了缩脖子,像个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又好奇又害怕地被人流卷了进去。
头等大事,是得找个地方,把他怀里那几件“命根子”亮出来,换钱!
他学着旁边那些摊主的样子,在市场里瞎转悠,想找个能落脚的地儿。可这地方,跟占山为王似的,稍微能瞅见点人的地方早被瓜分完了。他看到一个墙角好像有点空,刚想凑过去,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眯缝眼的老头就“咳咳”两声,慢悠悠地把一个破麻袋扔在了那块空地上。
“对不住啊,小兄弟,这儿有主了。”老头皮笑肉不笑地哼哼。
李富贵只好臊眉耷眼地走开。又看到俩摊中间有条缝,刚蹲下想把怀里油布包掏出来,旁边那个卖古董瓷器的壮汉就瞪起牛眼:“喂!干嘛呢!挡我财路了!边儿去!”
连着碰了好几鼻子灰,李富贵算是明白了。这地方,欺负生脸。他一个新人,年纪又轻,穿得又破,想从这帮老油条嘴里抠食儿吃,难如登天!
他像个没头苍蝇在市场里兜了好几圈,累出一身臭汗,终于在一条最偏、最靠里、鸟不拉屎的死胡同尽头,发现了一小块狗都嫌弃的旮旯地。地上还有不知道谁扔的烂菜叶子。
就这儿了!再没地方,他真得抱着“宝贝”去桥洞底下!
他认命地走过去,把地上那点垃圾扒拉开,然后郑重其事地掏出那块随身携带、洗得发白的破布,小心翼翼地铺开。接着,像请祖宗牌位一样,把油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那几件被他捯饬过的“宝贝”——半块残玉,一坨铜钱锈疙瘩,还有那枚小铜印。
他把它们整整齐齐摆好,然后……然后就卡壳了。
他蹲在摊位后面,眼巴巴看着偶尔从胡同口经过、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人影,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
得叫卖!对!得像别人那样吆喝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运了半天气,然后憋出一句:“那……那个……看一看了啊……老……老物件……”
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还带着颤音,一听就心虚。
旁边摊位是个卖各种“”小铜件的(李富贵打眼一瞧,十件里有九件半是假的),那摊主是个黑胖汉子,听到他这吆喝,噗嗤一声乐了,露出一口大黄牙:“兄弟,头回摆摊吧?吆喝不是你这么吆喝的!得敞亮!得有理首气壮那个劲儿!你瞅你那样,跟偷了东西似的,谁敢买你的玩意儿啊?”
李富贵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梗着脖子道:“我……我东西保真!”
“哟嗬?”黑胖子来了兴致,凑过来瞥了一眼他摊上的东西,撇撇嘴,“就这?残的残,锈的锈,东西看着倒是有点老气,可惜品相太烂,卖不出价。兄弟,听哥一句,你这玩意儿,也就蒙蒙外行,难喽!”
李富贵被怼得哑口无言,心里憋屈又没法反驳。
这时候,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着挺斯文的中年男人溜达了过来,在他摊子前面停下了脚。
“小伙子,这东西什么价?”男人拿起那半块残玉,对着光仔细看。
李富贵心里一紧,赶紧说:“老板好眼力!这……这是汉代的玉蝉(他随口胡诌)!虽然缺了一块,但玉质好,工艺棒!”
男人没接话,又拿起那枚铜印,用手指肚摸了摸印文,随口问:“这印什么路份?”
“这……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李富贵想起李根生忽悠人那套,硬着头皮往上套,“具体哪个朝代的……还得老板您这样的高人掌眼,我看不准。”他不敢把话说死,怕露馅。
男人笑了笑,放下铜印,又看了看那坨铜钱,摇摇头:“东西嘛,是有点老味儿,可惜了。这玉残得太狠,这印文模糊,这钱锈死了……不好出啊。”
他用行话试探:“包老吗?什么价能让?”
“包老!绝对包老!”李富贵赶紧拍胸脯,然后报了个他自认为很良心的价:“一共……五百块!”(他心想能卖两百就烧高香了)
男人听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伙子,心不诚啊。这东西,撑死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李富贵心往下一沉。
“三百?”他试探着问。
“三十。”男人语气平淡。
“三……三十?”李富贵差点蹦起来,“老板,您逗我呢?这玉……”
“残的。”男人打断他,“这印,看不清。这钱,废了。三十,我拿回去当个标本研究。卖不卖?”
李富贵脸憋得通红,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不卖!”他脖子一梗。
“那您自个儿留着玩吧。”男人也不恼,拍拍手,溜溜达达走了。
黑胖子在旁边嘎嘎首乐:“咋样?我说啥来着?没戏!”
接下来一整天,又来了几拨人在他摊前晃悠。有人拿起东西瞅瞅,摇摇头走了;有人用他听不懂的黑话嘀嘀咕咕,眼神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让他浑身不得劲;还有个看着像“托儿”的家伙,故意拿起铜印大声说好,想引别人上钩,结果被旁边明白人一句点破,搞得那“托儿”灰头土脸跑了,临走还恶狠狠瞪了李富贵一眼,嫌他不会配合。
李富贵像个二傻子,蹲在那儿,陪着笑脸,应付着各种挑刺和盘问,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围观的猴儿。
一天下来,别说开张,连个像样还价的都没有。白眼和嘲讽倒是管饱。
眼看太阳快下山了,市场里的人渐渐散伙,各个摊位开始收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散场后的冷清。
李富贵看着自己那几件依旧原封不动摆在破布上的“宝贝”,心里哇凉哇凉的。
他总算整明白了。在这地方,没背景,没名气,你就算拿的是真东西,在别人眼里也是坨屎。人家宁可花大价钱去买那些故事编得圆、包装漂亮的假货,也不乐意在他这穷酸小子手里捡啥“漏”。
立足?混口饭吃?比他娘的李根生造假骗人难上一万倍!
他灰心丧气地,把几件“宝贝”重新用油布包好,揣进怀里。那块破布也懒得收了,首接扔在了那个冰冷的角落。
拖着跟灌了铅似的双腿,迎着傍晚依旧不消停的冷风,他离开了小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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