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处”茶室的“偶遇”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湖面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更显幽深。周婉如没有再联系林薇，顾北辰那边也依旧沉寂，仿佛那场短暂的茶叙从未发生。
林薇没有气馁，她深知攻克周婉如这样的堡垒，绝非一两次接触所能及。她继续通过自己的渠道，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周婉如的动向，寻找着下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南城美术馆举办一场关于宋代美学的特展，展品级别很高，其中几件重要藏品与周婉如的收藏领域有所重叠。林薇提前做足了功课，不仅熟读了展览资料，更查阅了大量相关学术论文和鉴赏指南。
开展次日，林薇算准时间，再次“偶遇”了正在一幅《溪山行旅图》摹本前驻足良久的周婉如。这次，周婉如身边没有朋友，只有一位穿着考究、气质儒雅的老者陪同，看姿态像是某位知名的艺术评论家或学者。
“伯母，您好。”林薇上前，依旧是那副恭敬而不失从容的姿态。
周婉如看到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淡漠，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未介绍身旁的老者。
林薇也不在意，目光转向那幅画，轻声赞叹：“范宽的笔力，真是浑厚雄强，这幅摹本虽非原作，但气韵抓得很准，尤其是雨点皴法的运用，将山石的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那位老者倒是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
周婉如却只是淡淡开口：“林小姐对宋画也有涉猎？”语气听不出喜怒。
“略知一二，班门弄斧了。”林薇谦逊地笑了笑，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只是觉得，宋人追求的天真淡泊，与当下浮躁的世界相比，尤为难得。就像伯母您平日喜欢的茶道、插花，其实内核里，都有这份宋人的精神追求在。”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周婉如的爱好，试图建立共鸣。
周婉如还未说话，她身旁的老者却饶有兴致地开口了：“这位小姐说得不错。宋人美学，重意境，轻形式，讲究‘格物致知’，于细微处见精神。不知小姐对宋瓷可有了解？比如，汝窑的天青之色，究竟妙在何处？”
这显然是一次突如其来的考较，带着学界泰斗对后辈的审视。
林薇心念电转，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她稳住心神，略一思索，从容应答：“先生考我了。汝窑的天青，据说需‘雨过天青云’那般颜色，是一种介于蓝绿之间的微妙色泽，温润内敛，含而不露。其妙处不仅在于色彩本身，更在于其釉质如玉的质感，以及烧造过程中因窑变产生的天然开片，所谓‘寥若晨星’，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契合了宋人崇尚自然、追求极致完美的美学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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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点头。
然而，周婉如的脸色却并未因此缓和，反而更显疏离。她等林薇说完，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林小姐确实博闻强识，懂得很多。”
她顿了顿，目光第一次如此首接、如此清晰地落在林薇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决绝：“但是，有些界限，不是靠懂得多就能跨越的。北辰的未来，顾家的门楣，需要的是真正能与之匹配的底蕴和根基，而不是……这些急功近利学来的皮毛。”
她的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薇所有的伪装和努力营造出的“内涵”假象。在周婉如眼中，她所做的一切，她拼命学习的知识，都不过是“急功近利的皮毛”，是为了攀附而临时抱佛脚的伎俩，根本上不得台面。
“我很欣赏你的努力和聪明，”周婉如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客气”，但这客气比首接的厌恶更伤人，“但请把这份心思，用在更适合你的地方。顾家，不适合你。”
说完，她不再看林薇一眼，对身旁的老者微微示意，两人便转身，向着展厅深处走去，将林薇一个人留在那幅《溪山行旅图》前。
周围是静谧流淌的艺术气息，身旁是驻足观赏的人群，林薇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周婉如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最深的恐惧和自卑——无论她如何伪装，如何努力，在真正的豪门眼中，她始终是那个根基浅薄、企图攀附的底层人。
她看着周婉如优雅离去的背影，那背影代表着一种她或许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阶层和世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没有当场失态。
她知道，周婉如这条路，短时间内，几乎被彻底堵死了。她之前的种种努力，在对方绝对的阶层偏见和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挺首了几乎要垮掉的脊梁。
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
顾北辰要的，是一个能帮他“稳住”母亲的人。如果无法让母亲“喜欢”，那么，让母亲“无法反对”，或者让他觉得即便母亲反对也“值得”，是否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稳住”？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展厅入口的方向，那里光影流动，如同她此刻晦暗不明的前路。
周婉如的拒绝，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在这场博弈中，她能依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以及……对顾北辰而言，不可替代的“价值”。
她需要更快地提升这种“价值”，快到足以让顾北辰愿意为了她，去对抗他母亲那“冰封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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