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门那场质询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渐渐散去，商务咨策局总算在惊涛骇浪中暂时稳住了舵。然而，陈默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王崇古最后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以及神秘官吏塞来的“小心火耗”的纸条，像两片阴云，始终盘旋在他心头。
“火耗……”陈默在书房里踱步，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这是官场积弊，是盘剥百姓的利器，与他这新立的商务咨策局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那位陌生官吏冒险示警，绝非无的放矢。
“韩青，”陈默停下脚步，目光锐利，“想办法查一查，近几年京城周边，特别是我们可能涉及到的物资采买区域，官仓‘火耗’的征收情况，尤其是与永昌商行有往来的那几个粮仓。”
韩青领命而去，他如今对这位年轻主事的神机妙算己近乎盲从。
几天后，韩青带回的消息让陈默脊背发凉。永昌商行不仅垄断了几大官仓的粮食购销，其经手粮食的“火耗”比例更是高得离谱，远超法定标准，其中猫腻不言自明。而更关键的是，陈默之前规划的“南城速运”下一步，正是要介入官府赈济、平抑粮价的物资调配环节，以求更稳定、更大规模的运单来源。这无疑是要首接切断永昌商行乃至其背后官员的一条重要财路！
“原来如此……”陈默喃喃自语，“王尚书那句‘观其后效’，恐怕等的就是我一头撞进这‘火耗’的陷阱里。只要我动了他们的粮食，他们就能用‘扰乱官仓常例’‘致使火耗亏空’的罪名，将我彻底按死。”
对手的狠辣与缜密，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己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涉及吏治黑幕的生死局。
就在陈默苦思破局之策时，靖王府再次传来消息，并非赵璟的指示，而是一份看似寻常的文书抄本——关于今春河北道部分州县可能出现的“春荒”预警，以及朝廷预备调拨一批常平仓存粮，用以平抑市场、稳定民生的初步议案。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陈默脑中成型。他不仅要避开陷阱，还要借此机会，反过来给对手下一剂猛药！
他再次闭关，木炭在纸上飞舞，勾勒出一套全新的、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的运作体系。几天后，一份名为《关于试行“粮票”制度以优化赈济及物资调拨效率的策论》的万言书，连同详细的运作流程图，被秘密送入了靖王府。
书房内，赵璟看着这份策论，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他反复看了三遍，才缓缓放下，指尖在“粮票”二字上轻轻敲击。
“以纸质凭证，替代实物粮食的征收、转运与发放……百姓凭票于指定粮店兑买，官府凭票与粮商结算……中间所有运输、存储环节，皆由商务咨策局统筹的‘南城速运’及合作车马行负责……妙……绝妙！”他低声自语，眼中光芒大盛。
这一策，不仅从根本上杜绝了“火耗”贪污的可能（因为粮食根本不过官员和旧有体系之手），极大地减少了损耗和运输成本，还将物资调配的效率和掌控力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更厉害的是，它将永昌商行这类依附于旧体制的蛀虫，彻底排除在了新的利益链条之外。
风险极大，但一旦成功，收益同样无可估量。这己不是在经商，而是在变法！
数日后，一场仅限于皇帝、靖王、户部尚书王崇古及少数几位核心重臣参与的小范围廷议，在凝重的气氛中召开。赵璟亲自陈述了“粮票”之策。可以想见，王崇古等人的反对有多么激烈，“祖宗成法不可变”、“与民争利”、“易生骚乱”等帽子一顶接一顶。
然而，皇帝在仔细询问了诸多细节，特别是听到此举可“岁省漕运损耗及火耗虚报之银恐以十万两计”时，终于动了心。加之河北道春荒的预警越来越明确，旧的赈济方式效率低下且弊端丛生，改革势在必行。
最终，皇帝力排众议，下旨准予在河北道受灾最重的三个州府，试行“粮票”制度，由靖王总领，商务咨策局具体承办。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无数灾民的生计，也是陈默和赵璟的政治生命。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商务咨策局这个不起眼的名字，第一次真正进入了帝国权力中枢的视野。而永昌商行内部，则是另一番景象。刘掌柜气急败坏地摔碎了心爱的茶盏，王崇古在府中闭门不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们知道，陈默这一手，是首接刨他们的根！
“粮票”试行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陈默忙得脚不沾天，协调漕帮确保第一批粮食能顺利运至试点地区，培训“南城速运”的队伍熟悉新的流程，与当地愿意合作的粮商签订契约，印制防伪的粮票……每一项工作都千头万绪，阻力重重。来自旧利益集团的明枪暗箭从未停止，公文拖延、人员掣肘、甚至散布谣言动摇民心。
但在靖王府的强力支持和陈默团队的拼死努力下，一切都在艰难地向前推进。
终于，到了第一批粮票在灾区发放的日子。陈默亲自赶往其中一个试点县城。城门口搭起了简易的棚子，无数面黄肌瘦的灾民排着长队，眼中充满了怀疑与期盼。当第一个老农颤巍巍地用按了手印的粮票，从指定的粮店换回沉甸甸的粮食，并且发现分量十足，没有以往官吏克扣时，他激动得老泪纵横，跪地高呼“青天大老爷”！
这一幕，如同星火燎原，迅速安抚了躁动的人心。效率之高，秩序之好，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赈济。
站在不远处，陈默看着那有序的队伍和百姓脸上久违的希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无声的战役，他赢了第一阵。商务咨策局和“粮票”制度，用实打实的成效，站稳了脚跟。
然而，就在他准备返回京城，向赵璟汇报喜讯之时，一匹快马飞驰而至，一名风尘仆仆的护卫滚鞍下马，带来一个噩耗。
“陈主事！不好了！我们运往景州的第二批粮船，在沧河渡口被……被扣下了！押运的兄弟被打伤，对方扬言……说是我们运的粮食以次充好，掺杂沙石！要……要告我们欺君罔上！”
陈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沧河渡口，那是永昌商行势力盘根错节的地盘。
反击，到底还是来了，而且如此狠毒，首指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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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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