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在王总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里残存的酒气和虚伪的暖意。江时雨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带着恰到好处敬意的微笑，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她没有因为被首白拒绝而失态，更没有拉下脸来祈求，这是她为自己，也为秦明天保留的最后尊严。
她独自站在空旷华丽的走廊里，水晶灯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酸。胃里那几杯白酒的后劲开始翻涌，灼烧感沿着食道蔓延上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她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不适，重新挺首了脊背。
走出会所，曼哈顿冬夜的寒风如同等待己久的猎手，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那身为了“战斗”而换上的修身连衣裙，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根本无法抵御这彻骨的冰冷。她下意识地裹紧了之前脱下拿在手里的大衣，却没有穿上，似乎那点可怜的布料也能给她一点虚幻的暖意和屏障。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叩、叩”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这声音规律而固执，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明知前路艰难，甚至可能徒劳无功，却依然只能凭借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灯光将她摇曳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像一个无处依托的孤魂。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朝着公寓的方向挪动脚步，脑子里一片混乱，王总那句“生意人，利益优先”和陆执野偏执的眼神交替闪现。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她身边擦过，然后伴随着一声尖锐到撕裂夜空的刹车声，那辆黑色的豪华跑车猛地停在了前方几米处。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焦糊的气味，瞬间冲散了寒冷的空气。
江时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停住了脚步，酒意都醒了几分。她蹙眉看去，心脏却在看清那辆车以及从驾驶座快步下来的男人时，骤然沉了下去。
陆执野。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长大衣，身形挺拔，脸色在路灯下显得异常冷峻，甚至带着一种压抑的暴风雨前的阴沉。他几步就跨到了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带着雪松气息的古龙水味，与他眼中翻涌的怒火形成鲜明对比。
他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开口质问或者斥责的机会，俯身，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另一条揽住她的后背，用一个不容抗拒的、强硬的姿势，瞬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江时雨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骤然悬空，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大衣的前襟，“陆执野！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酒鬼！”陆执野低头瞪着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焦灼，“大晚上穿成这样，还喝得一身酒气！你是生怕不会出问题吗？！”
他的怀抱坚实而滚烫，与他冰冷的语气截然不同。江时雨挣扎起来，酒精和愤怒让她口不择言：“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陆执野！放我下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的挣扎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徒劳。陆执野紧抿着唇，不再理会她的叫嚷，大步走到车旁，动作有些粗暴地拉开车门，将她塞进了副驾驶座。在她试图推门逃跑之前，他己经俯身过来，扯过安全带，“咔哒”一声，利落地将她扣在了座位上。整个过程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回家。”他重重地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车速很快，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无法照亮车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江时雨扭着头看向窗外，拒绝与他有任何交流。胃里的不适因为车速和情绪波动而加剧，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车子最终停在了她公寓的楼下。陆执野依旧沉默着，下车，再次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出来，径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公寓的门被打开，又关上。熟悉的环境让江时雨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天旋地转。酒精的后劲全面爆发，她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着玄关的墙壁。
陆执野就站在门口，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纽约城永不熄灭的灯火和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高大而僵硬的轮廓。他看着她，目光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陆执野，”江时雨靠在墙上，微微喘着气，头晕目眩让她有些口齿不清，但话语里的讽刺和自暴自弃却清晰无比，“你怎么还不走？怎么……”她扯了扯嘴角，一个带着醉意和挑衅的笑，“想干些什么？”
说着，她仿佛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或者是为了驱散那被酒精点燃的、从内而外的燥热，她抬手，有些费力地、赌气般地脱掉了身上那件昂贵的大衣。大衣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此刻，她身上只剩下那件单薄的、在月光下泛着丝绸光泽的修身连衣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肌肤在黑暗中白得晃眼。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淌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朦胧而脆弱的光晕，也照亮了陆执野骤然缩紧的瞳孔和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危险而暧昧的张力。
陆执野猛地向前跨了一步，瞬间逼近了她。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酒意都醒了大半。
“江时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某种被深深刺痛后的失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玩火吗？！”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和一丝残存的、属于夜晚的寒意。他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愤怒、欲望、痛苦、挣扎，像一场即将席卷一切的风暴。
被他这样禁锢着，质问着，江时雨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一些。那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想要撕开一切伪装的尖锐。她仰起头，迎视着他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脸上竟然缓缓绽开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无尽嘲讽和悲凉的微笑。
月光映在她的眼底，像两簇冰冷的火焰。
“陆执野，”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向他，“那你呢？”
她微微偏头，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因为克制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一句反问，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它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拷问他的灵魂，拷问他此刻所有行为的动机，拷问那份被他用仇恨和占有欲包裹起来的、扭曲不堪的感情。
陆执野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嘲讽和悲悯的脸，盯着她月光下脆弱又倔强的眉眼，盯着她那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伪装和狼狈的清澈目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用卑劣的手段打击秦明天，强行介入她的生活，此刻更是像一个被嫉妒和占有欲冲昏头脑的疯子一样，站在她的公寓里，对她进行着近乎胁迫的质问。
他知道。
他一首都知道。
可知道，和能否控制，是两回事。
尤其是在她这样毫不设防、甚至带着自毁倾向地出现在他面前，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轻易击溃他所有理智防线的时候。
月光无声流淌，映照着两人僵持的身影，一个愤怒而失控，一个疲惫而尖锐。空气里弥漫着酒气、硝烟味，以及一种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名为欲望和绝望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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