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死寂，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窒息。陆执野握着方向盘，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仿佛那是一条他必须独自走下去的、没有尽头的单行道。江时雨那句轻飘飘的“我去哪？”，像一枚精准的子弹，击碎了他短暂冒出的、不切实际的“放手”念头，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亲手打造的、这个无路可走的绝境。
他给不了她答案，因为他就是那个斩断她所有退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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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筹备在一种诡异的高效和沉默中推进。没有甜蜜的讨论，没有对未来的憧憬，每一项决定都是陆执野单方面下达，江时雨用一个“好”字被动接受。请柬的设计，宴会的菜单，现场的布置……所有的一切都奢华到极致，却也冰冷到极致，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没有灵魂的盛大演出。
婚礼当天，天气晴好，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轩园的卧室里，江时雨早己穿戴整齐。那件昂贵的、剪裁完美的婚纱穿在她身上，依旧美得令人屏息，但穿着它的人，却像一尊被强行套上华服的琉璃人偶。化妆师为她上了妆，遮掩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却遮不住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而美丽的影像，嘴角甚至试图弯起一个弧度，练习一下“新娘该有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短暂，比哭更让人心酸。
陆执野穿着定制的礼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他推门进来，看到盛装下的她，眼神有瞬间的恍惚，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复杂情绪所覆盖。他走到她身后，两人在镜中对视。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触碰一下她的肩膀，或者帮她整理一下并不存在的头纱褶皱，但最终只是僵硬地垂在身侧。
“时间到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好。”她站起身，婚纱的拖尾曳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没有新郎挽着新娘手臂的环节，他们前一后走下楼梯，坐上婚车，如同奔赴一场不得不完成的公务。
婚礼现场设在一家顶级酒店的空中花园，鲜花簇拥，宾客云集，几乎囊括了本城所有的名流显贵。人人脸上都挂着得体而好奇的笑容，窃窃私语着这场突如其来、背景成谜的联姻。陆家父母坐在主位，脸色复杂，带着强颜欢笑的勉强。江家父母也来了，看着女儿如同提线木偶般完成着仪式，江母的眼圈始终是红的，江父则紧抿着唇，脸色铁青。
秦明天没有来。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送了一份极其厚重、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贺礼，符合他如今的身份，也像是在无声地划清界限，成全她信中所求的“平静”。
司仪用热情洋溢的声音引导着流程。交换戒指时，陆执野拿起那枚璀璨的钻戒，动作有些迟疑地套上江时雨纤细的无名指。她的手指冰凉，没有丝毫颤动，像是接受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轮到江时雨为他戴戒指时，她的动作平稳得可怕，眼神甚至没有聚焦在那枚象征束缚的指环上。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司仪高声宣布，带着惯有的煽情。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舞台中央的两人身上。
陆执野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时雨那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微微闭上的眼睛，那是一种全然放弃抵抗、任由宰割的姿态。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亲吻的步骤卡在喉咙里，无法进行。
现场的空气因为他这短暂的停滞而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就在司仪试图打圆场的时候，陆执野却猛地俯下身。
不是一个温柔的、充满爱意的吻。
他的唇只是极其短暂地、如同盖章一般，碰了碰她的额头。
冰凉，疏离，像一个完成任务般的仪式。
台下响起了礼貌性的、却难掩诧异的掌声。
江时雨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被亲吻额头的不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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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变成了纯粹的应酬场。陆执野被前来道贺的宾客围住，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脸上挂着商业化的微笑，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他偶尔会看向不远处，那个独自坐在主桌旁、像个美丽装饰品般的新娘。
她几乎没有动筷子，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有人来敬酒，她会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沾一下唇，然后放下，全程没有多余的话语和表情。
陆执野看着她那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彻底抽离的样子，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摆脱了身边的人，端着一杯酒，走到她身边坐下。
“吃点东西。”他低声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江时雨像是没有听到，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拿起公筷，夹了一些她以前似乎偏爱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这个，你以前喜欢。”
她终于有了反应，目光缓缓移到那个精致的骨瓷碟上，看了几秒，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吞咽。整个过程，没有品尝，没有享受，只是为了完成一个“进食”的指令。
“味道怎么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蠢话。
江时雨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缓慢地磋磨着他的神经：
“有区别吗？”
陆执野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是啊，有区别吗？对她而言，山珍海味和粗茶淡饭，恐怕早己没有任何区别。她的味蕾，连同她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己经被这冰冷的现实和绝望的关系所麻痹。
他猛地灌了一口杯中烈酒，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底那阵一阵发冷的虚空。
这场他处心积虑、用尽手段得来的婚礼，这个他梦寐以求、站在他身边成为陆太太的女人，此刻却像一座最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出他所有的卑劣和失败。
他得到了世俗意义上的一切——法律认可，盛大婚礼，美丽新娘。
可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知道，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输掉了所有，包括最后那点可能存在于她记忆深处、关于那个十八岁少年惊鸿一瞥的、微小而美好的光。
婚礼的喧嚣终于散去。
回到轩园的新房，这里被布置得喜庆而温馨，大红的床品，摇曳的烛光，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氛。但这一切刻意的营造，在两人之间凝固的冰冷气氛下，显得无比突兀和讽刺。
江时雨径首走进浴室，卸妆，洗漱，换上舒适的睡衣，然后掀开那刺目的红色被子，躺了上去，背对着陆执野的方向，将自己蜷缩起来，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陆执野站在卧室中央，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写满了拒绝的背影，又环顾着这间被精心布置却毫无暖意的新房，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荒诞感将他淹没。
他脱掉外套，扯下领结，却没有靠近那张床。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那里有无数个家庭的温暖，有无数种可能的人生，而他的世界，却从他将江时雨强行拉入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这一方冰冷的、华丽的牢笼，和一段注定互相折磨、至死方休的关系。
他得到了她。
用婚姻这张合法的纸张，将她永远地绑在了自己身边。
可他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月光如水，冷冷地洒满房间，将他和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凄清的、孤独的银辉。
这场以爱为名的漫长战争，没有赢家。
只有两个被执念和绝望捆绑在一起的灵魂，在这无边的夜色里，共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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