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如同在轩园这所华丽坟墓里进行的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守灵。时间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仅仅意味着光线在巨大落地窗上的移动,以及那具名为“江时雨”的身体,在不同房间里的位置变换。
她依旧看书,写书。书房里那面墙的书架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她开始写一些晦涩的、充满隐喻和疏离感的短篇,主角往往是困在玻璃罩中的植物,或是丢失了地图的旅人,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和对自由的、绝望的向往。陆执野曾趁她不在时,偷偷看过几眼她留在屏幕上的文档,那些冰冷的文字像针一样刺进他心里,他仓皇地关掉,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不再试图用那些笨拙的、物质的方式去讨好她。鲜花停止了订购,名厨不再登门,连他那些失败的厨艺尝试也彻底终止。他似乎认命了,接受了她这副“活死人”的状态,只是固执地、沉默地履行着一种名为“丈夫”的、看守者的职责。
他们分房而睡。陆执野主动搬到了客卧。那间精心布置、象征着婚姻起始的主卧室,连同那张刺目的婚床,都留给了江时雨,像一个华丽而空洞的祭坛。
夜晚,成了陆执野最难熬的时光。他常常在客卧的床上辗转反侧,或者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首到天明。他不敢去打扰她,甚至害怕在走廊里与她相遇,害怕看到她那双没有任何情绪、却能让他瞬间溃不成军的眼睛。
他开始更长时间地待在公司,用近乎自虐的工作强度来麻痹自己。陆氏集团在他的铁腕下规模继续扩张,版图不断延伸,商业媒体将他奉为新一代的传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成功的并购,每一次股价的飙升,带来的不是成就感,而是更深邃的空虚。他站在财富和权力的顶峰,俯瞰众生,却只觉得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他,正拉着江时雨一起,在不断下坠。
偶尔,在不得不共同出席的家族聚会或商业晚宴上,他们会扮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陆执野会体贴地为她拉开椅子,为她布菜,在她偶尔(极其罕见地)与人交谈时,目光会“恰到好处”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外人看来是“深情”的专注。江时雨则会配合地露出极其浅淡的、转瞬即逝的微笑,挽着他的手臂,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他们表演得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在某些瞬间,陆执野自己也会恍惚,仿佛他们真的就是一对寻常的、感情内敛的豪门夫妻。
但只有当他们回到轩园,关上那扇厚重的门,所有的伪装瞬间剥落,露出里面冰冷而真实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那是绝望、愧疚、怨恨和一种扭曲的、未曾死心的爱意混合而成的毒气,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两个人的灵魂。
这天深夜,陆执野又一次从充斥着血腥并购案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里,他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怪兽,追赶着前方一个模糊的、白色的身影,无论他跑得多快,都永远无法触及,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喘着粗气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他鬼使神差地走出客卧,像个幽灵一样在寂静的公寓里游荡。最终,他停在了主卧室的门口。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到江时雨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蜷缩在窗边那张巨大的单人沙发里,身上只盖着那条她常盖的羊绒薄毯。她面向着窗外,一动不动,像是凝固在了那片月光里。她的肩膀看起来如此单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陆执野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贪婪地看着这幅凄美的、令他心碎的画面。他不敢进去,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打破这虚假的平静,也怕看到她会因为他的出现而露出更加冰冷厌恶的眼神。
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窗外只有永恒的城市灯火和遥远的、模糊的星辰。
或许,她什么也没看。只是在那里,独自对抗着这漫漫长夜,和她内心那片早己冰封的荒原。
那一刻,陆执野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比恨更沉重、比爱更绝望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那是他亲手制造的、无法消弭的隔阂,是江时雨用她的沉默和麻木筑起的、他永远无法跨越的叹息之壁。
他得到了婚姻的壳,却住进了一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人窒息的牢笼。而被他锁在身边的,不只是江时雨,还有他自己。
他缓缓地、无声地退回到阴影里,轻轻带上了那扇门,仿佛从未出现过。
月光依旧静静地流淌,照耀着公寓里这两个被同一段关系囚禁,却在各自的牢房里承受孤独刑罚的灵魂。
长夜未尽,而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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