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的白色墙壁和消毒水气味中，又艰难地爬过了两周。对于ICU外的陆执野和秦明天而言，这两周是希望与绝望反复拉锯的煎熬。江时雨虽然脱离了最危险的生命体征危机，但依旧沉睡在深度昏迷的幽暗国度里，像一株被冰雪封存的植物，安静得令人心慌。
陆执野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透明。他依旧守在病房外，但不再试图透过玻璃张望，只是像个沉默的影子，固定在走廊那张冰冷的长椅上。秦明天安排的一切，联系国外专家，评估转院风险，他都只是点头，然后签下一张张数额巨大的支票，仿佛那不断缩水的数字能填补他内心巨大的空洞。他迅速地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潭死水，映不出任何光亮。陆家父母来看他，他也只是机械地点头或摇头，仿佛与外界的联系只剩下这具躯壳。
秦明天则成了实际上的决策者和联络人。他冷静、高效，将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压在了沉稳的外表之下。只有在深夜，当他独自一人面对病房里那个毫无生息的挚爱时，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才会泄露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看着陆执野那副自我放逐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鄙夷、怜悯，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看到对手彻底溃败后的寂寥。
转折发生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
负责江时雨的主任医生在进行每日例行检查时，习惯性地一边操作仪器，一边对着昏迷的病人说着鼓励的话，这是一种常见的感官刺激疗法。当他说到“江小姐，今天天气不错，虽然下雨，但空气很清新……”时，旁边连接着江时雨脑部活动的监测仪器屏幕上，一条原本平缓波动的曲线，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明显不同于基础杂波的波动！
医生的声音顿住了，他立刻凑近屏幕，屏住呼吸，仔细确认。不是错觉！在他说到“空气很清新”时，确实有一个轻微的、代表大脑皮层某种活动的电信号闪现！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尝试着换了一个话题，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病房琐事，屏幕上的曲线恢复了之前的平缓。然后，他再次将话题引向外部环境，描述窗外的雨声，树枝上的新芽……那个微小的波动，又一次出现了！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医生立刻转身，快步走出病房，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克制的兴奋。
“陆先生，秦先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提高，“有反应了！江小姐的大脑，对来自外界的环境描述，产生了微弱的反应！”
这句话，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光，瞬间照亮了走廊里两个男人死寂的世界！
陆执野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而一阵眩晕，他扶住墙壁，难以置信地看向医生，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明天也立刻上前，急切地问：“医生，您是说……她有可能……能听到我们说话？”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这绝对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医生谨慎地解释，“这说明她的大脑并非完全沉寂，意识可能在很深的层面进行着某种程度的处理。这为我们后续的促醒治疗，提供了新的方向和希望！”
希望！
这个久违的词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陆执野和秦明天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从那天起，病房外的守候有了新的意义。
秦明天开始更频繁地进入病房，他不再只是沉默地坐着，而是会拿起她以前喜欢的书，用他沉稳而温和的声音，缓慢地朗读。他读他们大学时一起看过的诗集，读她创立的“光芒计划”里那些温暖的故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向昼奔赴 读世界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刺激到她的、与陆执野或过去伤痛相关的内容，只挑选那些平和、美好、充满生命力的篇章。
有时，他也会说起他们年少时的趣事，说起大学篮球队的糗事，说起纽约中央公园的松鼠……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温润的溪流，试图滋润那片干涸的土地。
而陆执野，则被医生明确告知，在江时雨意识恢复的初期阶段，为了避免可能的刺激，他最好暂时不要进入病房，也不要让她听到他的声音。
这个决定，像一把双刃剑，既让他因为时雨可能出现的好转而感到一丝渺茫的慰藉，又将他推入了更深的、被排斥在外的痛苦深渊。
他只能站在病房外，隔着那扇门，像个被剥夺了资格的囚徒，贪婪地捕捉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秦明天朗读的声音。每一次，当里面的脑波监测仪因为某个词语而再次出现那微小的、代表希望的波动时，他的心都会跟着剧烈跳动，随即又被巨大的酸楚和失落淹没。
唤醒她的人，是秦明天。
陪伴她的人，是秦明天。
未来可能带她走的人，也是秦明天。
而他，陆执野，这个她痛苦根源缔造者，连出现在她意识边缘的资格都没有。
他开始在深夜，当走廊空无一人的时候，偷偷地、极轻地趴在病房门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遍遍地、绝望地低语：
“时雨……对不起……”
“对不起……”
“……”
他知道这毫无意义，她听不到，就算听到，也可能只会带来不好的反应。但他控制不住。这仿佛成了他唯一能进行的、卑微的忏悔仪式。
日子在这样一种诡异的平衡中继续。病房内，是秦明天用声音和回忆构筑的、试图唤醒沉睡公主的堡垒；病房外，是陆执野在希望与绝望、愧疚与孤独中反复煎熬的炼狱。
首到又一周后，一个更加明确的信号传来。
那天下午，秦明天像往常一样，在读着一本关于北欧极光的摄影集描述。当他读到“那片绿色的光幕如同女神摇曳的裙摆，在漆黑的夜空中无声起舞”时，连接在江时雨手指上的、监测细微肌肉活动的传感器，突然捕捉到——她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不是神经反射的那种抽动，而是更像一种……无意识的、试图回应什么的微动！
这一次，连一向冷静的秦明天也瞬间红了眼眶，他猛地握住江时雨那只动过的手指，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时雨？时雨你听到了吗？你听到我说极光了，对不对？”
仪器屏幕上，脑电波的波动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站在门外，透过小窗恰好看到这一幕的陆执野，心脏像是被瞬间击中，又酸又胀。他看着她那只微微动过的手指，看着秦明天紧握着她的手，看着仪器上那代表着生命和意识挣扎的曲线……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后退，退到走廊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堤防，无声地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汹涌而出。
她快要醒了。
在秦明天的呼唤下。
带着可能被他伤害过的记忆，也可能……带着一片空白的过去。
但无论如何，她正在回来。
回到这个，可能不再需要他，甚至不再记得他的世界。
这对于他而言，是最终的救赎，也是……最残忍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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