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马蹄声踏碎了奴隶场的死寂，终于都停了下来。
二皇子谢景玄疯了似的从马上跳下来，玉宁的尸体在灰暗的场地上格外刺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木桩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疯了似的冲过去，跪倒在玉宁面前。
“玉宁……玉宁！”
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脉搏，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死脉。
明明昨日还活泼乱跳的一个人，今日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下。
“不……不可能……”
谢景玄的声音哽咽着，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索，将玉宁抱进怀里。
她的身体己经开始僵硬，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这个昨天还在马场上对他笑、眼睛亮晶晶的姑娘，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像受伤的野兽，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玉宁冰冷的脸上，
“是谁干的？是谁杀了她！”
周围的士兵吓得纷纷后退，没人敢回答。
奴隶场的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狰狞的痛苦。
阿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她想告诉谢景玄，玉宁她……
可见他如此伤心，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
阿月猛地回头，撞进谢景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手帕，正细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和污泥。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眼神却冷得像冰。
“哭什么。”
谢景渊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死了，不是正好吗？省得碍眼。”
阿月猛地偏头躲开他的手，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灼伤，
“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要不是你居心不良，我们怎么会到这里？”
“是又如何？”
谢景渊轻笑一声，收回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
“一个卑贱的奴隶，死了便死了，值得你这么动怒？”
“你不是人！”
阿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或许吧。”
谢景渊也不否认，目光越过她，看向抱着玉宁尸体痛哭的谢景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你看，玉宁心心念念的二殿下，现在倒是哭得真情实意。可他救得了谁？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护不住，还敢说什么‘缘分天定’？”
阿月的目光落在萧逸身上，他还在抱着玉宁，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像个无助的孩子。
是啊，他是皇子又如何？在皇权和阴谋面前，他的喜欢，他的眼泪，都那么苍白无力。
“还有救。”
阿萤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谢景渊耳中。
她走到谢景玄身边，蹲下身，轻轻按在玉宁的颈动脉处，
“她还有微弱的气息，快带她去看御医，或许还能救活。别让他们发现了。”
谢景玄猛地抬起头，眼里燃起一丝希望，声音轻轻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阿月迎着他的目光，用力点头。
她知道表面玉宁己经死了，可她不想让她就这么曝尸在这肮脏的奴隶场，她想让她走得体面些。
“二殿下，求您给玉宁一个好的安葬，再怎么说，玉宁也是你喜欢的女子。”
“对！没错！”
谢景玄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抱起玉宁，转身就往外跑，
“走！”
待准备上马时，一个士兵走了过来，
“站住！”
领头的士兵突然拦在他面前，脸色发白却咬着牙，
“二殿下，皇上有令，奴隶场的人犯，死了也得留在这，谁也不能带走！”
“让开！”
谢景玄怒吼道，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她不是人犯！她是我要娶的人！你们敢拦我！”
“属下不敢，可这是皇上的旨意……”
士兵梗着脖子，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旨意？”
谢景玄惨笑一声，低头看着怀里玉宁毫无生气的脸，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
“人都己经死了……你们连她的尸体都要抢吗？给我……给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那个活泼好动的二皇子，此刻卑微得像个乞求糖果的孩子。
“人己经死了自然是要丢到荒山野岭，二殿下帮你们一把还不好吗？若是上面的人怪罪下来，我们就是那个证人。父皇在你们和皇子会选择相信谁，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周围的士兵都沉默了，没人敢再拦。
谢景玄抱着玉宁，一步步往外走，月白色的骑装沾了她的血，像开了朵凄厉的花。
阿月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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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走到阿月身边，对士兵说，
“这个女的，我看上她了，让她跟我走。”
“三殿下，这……”
士兵面露难色，张了张嘴，
“皇上说了，活人不能带走，要留着当靶子。更何况，她刚刚还杀了个领头的……”
“皇上那边，我去说。”
谢景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看着阿月，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占有欲，
“她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阿萤浑身一僵，她宁愿死，也不想跟这个害死玉宁的刽子手走。
可她知道，现在反抗只会死得更惨。
她还有仇没报，她不能死。
“三殿下，恐怕不行。”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回头，只见大理寺卿顾大人的公子顾凌默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
这奴隶场要经父亲的手，父亲让自己一个月来看一次给他汇报情况，别人说的，父亲不一定信，他说的，父亲深信不疑。
没想到一进大门看到这么一番场景。
月白色的长袍纤尘不染，与这血腥的奴隶场格格不入。
他看着谢景渊，目光平静无波，
“皇上的旨意，殿下还是不要违抗的好。”
“你这是想跟我抢人？”
谢景渊挑眉，语气带着挑衅。
“不敢。”
顾凌默淡淡道，
“只是这女子她是太子摔马案的关键人证，就算有冤屈我可以首接带她回大理寺再审，而不是由太子殿下你随意带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道理殿下想必比谁都清楚。”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搬出了制度，又点明了阿月的“罪名”，让人无法反驳。
谢景渊的脸色沉了下去，死死盯着顾凌默，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阿月站在中间，看着这两个针锋相对的男子，心里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了他们博弈的棋子。
可这一次，她不会再任人摆布。
玉宁的血不能白流。
那些死去的人，也不能白死。
阿月抬起头，迎上谢景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我留在这儿，是死是活都是我的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坚定。
谢景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里的阴狠几乎要将她吞噬。
顾凌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
“来人，带她进去。”
侍卫上前，将阿月护在中间。
阿月最后看了一眼玉宁死去的方向和那些奴隶的尸体，又看了看谢景渊那张扭曲的脸，
“三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
话语一落，她转身跟着侍卫往外走。
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在地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
阿月走在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要为自己而活，为玉宁而活，为所有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天色昏了下来，秋天的雨下得缠绵，不远处林间的青石小径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树叶的影子，忽明忽暗。
“这位姑娘。”
顾凌默声音温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你可是有什么隐情未曾说明？若真有冤屈，大理寺虽不敢说包治天下不平，却也愿为你彻查。”
阿月闻言，抬起头，转过身来。
她眼睛很亮，只是眼下有着掩不住的青黑，像是熬了许多夜。
听到顾凌默的话，她先是一怔，随即屈膝福了福身，声音带着雨气的微哑，
“阿月多谢顾公子好意。只是……”
她顿了顿，低头握紧了衣袖中的银簪，忽然轻轻笑了。
那笑里带着些疲惫，又有些看透世事的淡然，不像悲伤，倒像一种无奈的释然。
“顾公子有所不知。”
她抬手将鬓边被雨水打湿的碎发别到耳后，
“有些案情，不是查不清，是不能查。”
“您看，就像这雨，下得再大，也洗不掉石板缝里的泥。”
顾凌默眉心微皱，
“不知姑娘说的是……”
她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谢景渊，
“公子的好意，民女心领了。”
“你是说……”
“沈公子看着年轻，经历太少，只是被笼中养着的金丝雀。”
阿月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些怜悯，
“您以为的彻查，或许会牵动太多不能得罪的人。”
她又笑了笑，那笑容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朦胧，
“人这一辈子，能做的事太少了。就像这雨，想洗尽尘埃，到头来，不过是湿了青阶，润了草木，那些藏在深处的泥，时机未到，它碰不到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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