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透过雕花红木窗，在书房的地板上一点点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谢景渊站在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精装的古籍，心思却根本不在书页上。
他来得比往常都早，连伺候笔墨的小厮都觉得稀奇，刚要问要不要沏茶，就被他摆手打发走了。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从书架到书桌，又从书桌到窗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桌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是按她喜欢的浓度沏的，可杯子里的茶叶都沉底了，也没等来该喝这杯茶的人。
谢景渊拿起那只茶盏，指尖贴着微凉的杯壁。
昨天的画面突然涌进脑子里，她被吻得发颤的睫毛，泛红的眼角，还有最后慌乱跑开时，被风吹起的衣袂角。
那时候他脑子一热，根本没顾上她会不会觉得唐突，现在想来，她那样羞怯的性子，被那样亲了，不定要躲多久呢。
“昨夜，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他低声自语，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宣纸边缘，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想起她昨天跑开时，房门紧闭，可见是真的慌了神。
窗外传来丫鬟扫地的声音，扫帚划过青石板，沙沙作响。
谢景渊走到窗边，撩开半幅窗帘往外看，目光在庭院里逡巡。
她往常这个时候，总会提着食盒从月亮门那边过来，食盒里要么是刚蒸好的糕点，要么是温着的热茶。
可今天只有扫地的丫鬟，连个像她身影的人都没有。
他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棂上的雕花。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今天要跟她好好说说话，哪怕她还在生气，他也该先道歉。
他甚至想好了说辞，要说“昨天是我孟浪了”，要说“你别往心里去”，可现在连人都见不到，再多的话也只能憋在心里。
廊下的鹦鹉突然叫了两声，声音尖细，像是在学她昨天被逗笑时的样子。
谢景渊抬头瞪了那鹦鹉一眼，鹦鹉却不怕他，扑腾着翅膀又叫了两声，这一次更像了，连尾音的娇憨都学得十足。
“别叫了。”
他低声呵斥，心里却更乱了。
她会不会是真的生气了？会不会觉得他是个轻浮的人？毕竟他们相识这么久，一首是规规矩矩的，昨天那个吻，确实太突然了。
阳光渐渐爬高，书房里的温度也升了些。
谢景渊走到书桌前，拿起她昨天没写完的那幅字。
是首小令，字迹娟秀，最后一个字的笔画却抖了抖，显然是担心他没回来时吓得。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个颤抖的笔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再等等吧。”
他对自己说，重新沏了杯茶放在桌上，这次特意用了她最喜欢的那只粉瓷杯。
晨光落在杯身上，映出柔和的光泽，像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
他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却迟迟没落下。
砚台里的墨被研得很匀，是她昨天亲手磨的，墨香混着窗外的花香飘进来，明明是熟悉的味道，今天却觉得空落落的。
他望着那方砚台，突然很想看见她，哪怕她瞪他、不理他，也比这样空等要好。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谢景渊猛地抬头，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可进来的只是送点心的小厮，见他望过来，还愣了一下，
“殿下，这是厨房刚做的荷花酥，说是……”
“放着吧。”
谢景渊打断他的话，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空白的宣纸上，心里却比刚才更沉了。
看来，他昨天是真的把她惹恼了。
晨光漫过窗棂时，谢景渊正对着那杯凉透的茶发呆，廊下的鹦鹉不知疲倦地学着她的声音，倒让空寂的书房添了几分虚假的热闹。
忽然，院门口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只见她提着食盒站在门口，鬓角微松，带着几分未醒的慵懒，见他望过来，脸颊微微泛红，
“殿下，昨天我睡得晚了些，今天……就迟了。”
谢景渊手里的笔“嗒”地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他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木椅，却顾不上扶，只望着她笑，眼底的焦灼瞬间化开，漾出柔软的光，
“没关系。”
他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他才低声补充，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庆幸，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只要你肯来，就好。”
她跟着他走进书房，看见桌上那杯重新沏好的茶，用的正是她喜欢的粉瓷杯，杯沿还冒着热气。
“我还以为……”
她咬了咬唇，没再说下去。
“以为什么？”
谢景渊替她拉开椅子，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角，
“以为我会怪你？”
他拿起一块她带来的荷花酥，递到她面前，
“你肯来，就比什么都重要。”
食盒里的粥还温着，她盛出一碗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他却顺势握住她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便由着他握着，听他低声说，
“昨天是我唐突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抬眼望他，见他眼底没有半分责备，只有真切的温柔，忽然就笑了，抽回手端起粥碗，
“殿下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廊下的鹦鹉还在叫，书房里却己弥漫开粥香与暖意。
阳光穿过窗纸，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昨天的尴尬与疏离，仿佛都被这晨光与粥香悄悄抚平了。
过了一会，屋内依旧静悄悄的。
窗户漏进几缕碎金似的阳光，在谢景渊摊开的书册上，他指尖捻着泛黄的纸页，偶尔停下来在眉批处添几笔注解，墨香混着旧书的气息在空气里漫开。
挽月踩着木梯，正踮脚将顶层的书册一一归位，裙摆扫过书架，带起细微的尘埃在光里跳舞。
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谢景渊，见他专注地盯着书页，嘴角还噙着浅浅的笑意，便也跟着弯了弯眼，转身继续整理，指尖划过书脊时格外轻柔，像是在抚摸易碎的时光。
“第三排最左边那本《论语》，你上次说想找的，我放在你手边了。”
谢景渊忽然开口，视线没离开书页，语气却带着几分自然。
挽月从梯上下来，果然在书桌角看到那本蓝布封皮的书。
拿起时指尖轻轻抚摸，抬眼撞进他望过来的目光里，两人都笑了，没再多说，却像有看不见的线，把这安静的午后织得温温软软。
谢景渊的声音突然在书房里响起时，挽月正踮着脚，试图把最高一层的书卷放回原位。
她手一抖，那本厚厚的《论语》差点从指尖滑落，连忙稳住，转过身时，脸颊还带着点薄红。
“挽月，我想问你个事。若你有个东西，带不出去，必须藏起来，你会选哪里？”
她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挽月愣了一下，见他神色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认真思索起来。
她走到书桌旁，目光落在那个有些奇怪的木盒上，心里猜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
难道他说的是这个？
是密信？是信物？还是……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带不出去，说明这东西要么太大，要么太扎眼。”
挽月斟酌着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案上的木纹，
“若是我的话……或许会藏在荒郊野外。”
“荒郊野外？”
谢景渊挑眉，
“不怕被野兽刨出来，或是被路人捡走？”
“总比藏在家里安全。”
挽月抬头看他，眼神清澈，
“家里看似严实，可真要搜查起来，犄角旮旯都躲不过。荒郊野外空旷，找个不起眼的山洞，或是埋在老树下，只要记准标记，反倒不容易被发现。”
她顿了顿，想起小时候藏糖果的经历，又补充道，
“当然，还有个法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哦？”
谢景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
“怎么说？”
“就像……”
挽月指了指桌案上的砚台，
“若是把珠子混在碎玉里，谁会特意去翻捡？若是这东西本就该出现在某个地方，只要藏得好，别人不会想到，也不会有人疑心。”
她看着他手里的木盒，
“比如这盒子，若是放在一堆旧物里，谁会觉得它藏了东西？赌的就是搜查的人想不到，或者不屑于去看。”
谢景渊沉默了，指尖在木盒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可我说的不是这木盒，而是比木盒更重要的一个东西。”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挽月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也不敢多问，只是站在一旁，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他要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宫里的传唤，是不是和这东西有关？
过了半晌，谢景渊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最危险的地方……”
他拿起木盒，转身走向书架，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书卷，
“你说得有道理。”
他走到书架最底层，那里堆着些破旧的竹简，用褪色的红绳捆着，显然是些没人会特意翻看的废书。
谢景渊蹲下身，将那个木盒塞进竹简堆的最深处，又仔细理了理表面的竹简，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只是放了本寻常的书。
“多谢。”
他对挽月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松动。
“能帮到殿下就好。”
挽月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刚才他蹲身时，她无意间瞥见他朝服的袖口沾着点暗红，像是……血迹。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却不敢问。
谢景渊走到木桌前翻过一页书册，目光落在其中关于边境关隘的记载上，忽然抬眼看向正整理书卷的挽月，语气沉了几分，
“若是要把那东西带回邻国，沿途关卡盘查严密，困难重重，你觉得该怎么走？”
挽月闻言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眉头微蹙，
“那物件太过扎眼，太多人看着，首接携带风险太大，恐怕回不去。”
她走到桌边，指尖在铺开的简易地图上点了点，
“或许会选择据点先藏起来。”
她抬眼看向男主，眼神清明而笃定，
“据点有暗格，足以稳妥存放。等风声稍缓，再联络那边的人，找个商队随行的由头，混在货物里走陆路，避开主关，从侧翼的小道绕过去，小路虽险，却少有人盘查。”
谢景渊拿出一个瑶光的地图，指尖在地图上沿着她指的路线划过，沉吟片刻后点头，
“你说得有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据点……小路……”
“对。”
女主颔首，将地图边角抚平，
“看来得好好盘查。”
阳光透过窗缝落在两人之间的地图上，将那些细密的路线照得清晰，空气中虽带着商议要事的凝重，却因彼此的默契而多了几分安心。
谢景渊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书房，大概是去换衣服了。
挽月看着书架最底层的竹简堆，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那个木盒里到底藏了什么？为何他要如此谨慎？
她走到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竹简，仿佛能透过竹片，感受到那个木盒的轮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只是随口一说，可他真的信了。
若是将来有人搜查这里，会不会真的忽略这堆废竹简？
挽月的心跳得飞快，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卷入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里。
而那个藏在竹简堆里的秘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开。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挽月望着那片摇曳的竹影，忽然有种预感，
平静的日子，或许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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