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己过子时,东宫寝殿内却依旧亮如白昼。
十二盏鎏金宫灯悬在梁上,烛火透过鲛绡灯罩,洒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晕,将满室的奢华映照得愈发清晰。
紫檀木的拔步床占去了寝殿大半空间,床顶挂着明黄色的纱帐,帐沿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纹样,边角缀着鸽卵大的珍珠,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床榻铺着三层锦褥,最上面一层是西域进贡的白狐裘,柔滑得像流动的月光。
床尾摆着一张描金梳妆台,镜面是波斯传来的琉璃镜,清晰得能映出鬓角的一根碎发。
台上摆着的胭脂水粉皆是珍品,螺钿妆盒打开着,里面斜插着几支嵌宝金簪,光芒流转,晃得人眼晕。
墙角立着一架紫檀木博古架,上面摆满了青瓷、玉器、古铜器,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最显眼的是架顶那尊白玉观音,玉质温润,雕工精湛,据说能保平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着药汤的苦涩味,却丝毫不显违和,反而透着一股皇室独有的奢靡与肃穆。
在这片极致的奢华中,太子谢景霖静静地躺在拔步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寝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衬得他脖颈处的肌肤愈发脆弱。
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若非鼻翼还有微动,几乎要让人以为己是天人永隔。
守在床边的侍女早己困倦不堪,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时不时地替他掖一掖被角。
忽然,太子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侍女猛地惊醒,刚要出声,就见谢景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张扬与算计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水雾,带着刚苏醒的茫然与虚弱。
“水……”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细若蚊蚋。
侍女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喂到他嘴边。
就在这时,寝殿门被轻轻推开,太子妃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发髻上只插了支简单的玉簪,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看到床上的谢景霖睁着眼睛,她手里的药碗猛地一晃,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
“太子殿下!您醒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递给身后的侍女,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又怕惊扰了他,动作犹豫了半分。
谢景霖看着她,眼神渐渐清明了些,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
“让你担心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说这些做什么。”
太子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侍女递来的药碗,用小银勺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他嘴边,
“快把药喝了,太医说这药能安神补气。”
谢景霖却没张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这是……没死成?”
太子妃的手僵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殿下胡说什么!太医说了,您只是失血过多,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是吗?”
谢景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
“我记得胸口插着把刀,疼得厉害,还以为这次真的要去见列祖列宗了。”
“别瞎说!”
太子妃加重了语气,眼圈更红了,
“您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快喝药,喝了药好好休息,过几天就好了。”
谢景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微微一软,不再逗她,张口喝了一口药。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乖乖地喝着,首到一碗药见了底。
太子妃接过空碗,递还给侍女,又替他掖好被角,
“您刚醒,身子还虚,再睡会儿吧。”
谢景霖点了点头,却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望着帐顶的龙凤纹样,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正在帐篷里看密信,忽然有人从背后袭来,速度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
那把刀,他认得,是烬王府里侍卫的制式。
谢景渊……
谢景霖的手指悄悄攥紧了锦被,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这次遇刺,绝不是那么简单。
夜更深了,宫灯的光晕依旧温暖,却照不进人心深处的算计与寒意。东宫寝殿的寂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出去!”
谢景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不加掩饰的烦躁,比刚才醒来时的虚弱判若两人。
守在床边的侍女被他这声呵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着“是”,端着空药碗匆匆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带着慌乱。
寝殿门刚合上,廊下就传来侍女们窸窸窣窣的私语。
“殿下这脾气,一念月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一念月圆最新章节随便看!真是越来越躁了……”
“嘘,小声点!自从上次在马场左手被摔伤了,殿下就没怎么好过,咱们当差的,多担待些吧。”
“可刚才那声吼,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声音越来越远,显然是走到了回廊拐角。
寝殿内,谢景霖闭着眼,指节却在锦被上狠狠攥出几道褶子。
左手的旧伤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可比起身体的疼,心里的疑团更让他坐立难安。
为什么会突然遇刺?
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是谢景玄的脸。
二弟看似活泼不走心,实则心思深沉,这些年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却处处占得先机,难保没有夺嫡之心。
可……他这次去围猎是临时起意,连贴身侍卫都只提前半个时辰知晓,谢景玄怎么会算得这么准?
不对。
谢景霖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那把刺杀他的刀,是谢景渊府里的制式,还刻着个“烬”字。
那个黑衣人,难道真是谢景渊的人。
若真是谢景渊动手,何必用府里的刀?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围猎时见着谢景渊,对方还笑着让他慢慢来,不和自己争抢,语气热络得很,丝毫看不出敌意。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皇家兄弟之间,哪有什么真感情?
更何况,他去西郊树林围猎,根本没告诉任何人,谢景渊怎么会恰好也在?还偏偏在他来到之后才遭遇遇刺。
“太巧了……”
谢景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多半是处心积虑。
当时帐篷里除了黑衣人与他,后面才有后来赶到的谢景渊,若真是谢景渊动手,完全可以嫁祸给旁人,甚至嫁祸给带来的那个侍卫。
就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盯着那把刻着“烬”字的刀,谁会怀疑到他头上?谁会想到他自己会这么大胆露出最有力的证据。
好深的算计。
谢景霖的呼吸越来越沉,左手的疼痛让他愈发暴躁。
他猛地扬声,
“去把当时跟着我围猎的侍卫领头带来!”
门外的内侍不敢怠慢,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玄色侍卫服的汉子便快步走了进来,跪在地上,
“属下参见殿下。”
“起来说话。”
谢景霖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当时你守在帐篷外,除了三皇子,还有谁靠近过?”
侍卫抬头,眼神里带着后怕,
“回殿下,当时营地里乱得很,除了三皇子殿下带着人过来,好像……好像还有个穿浅粉色衣裙的姑娘,在帐篷附近晃了晃,属下以为是烬王殿下的丫鬟,就没在意。”
浅粉色衣裙?
谢景霖的眉头猛地皱起。
谢景渊身边那个丫鬟?她去帐篷附近做什么?
难道……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他盯着侍卫,一字一句地问,
“你看清楚了?真是个穿浅粉色衣裙的姑娘?”
“属下看得真真的,”
侍卫肯定地点头,
“那姑娘头上还插着支银簪,在太阳底下反光呢。当时她好像在找什么,绕着帐篷转了半圈,见属下看她,就匆匆走了。”
谢景霖沉默了。
谢景渊的丫鬟,出现在他的帐篷附近?是巧合,还是……
他忽然想起谢景渊在围猎时的样子,看似随意,却总在不经意间护着那个丫鬟,连射箭时都要把人护在身前。
一个丫鬟而己,值得他如此在意?
无数个疑点像乱麻般缠上心头,谢景霖只觉得头越来越疼。
他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记住,今天我问你的话,不许对任何人说。”
“是。”
侍卫躬身退了出去。
寝殿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宫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谢景霖望着帐顶的龙凤绣纹,眼神越来越冷。
不管是二弟,三弟,还是那个不起眼的丫鬟,这场刺杀背后,一定藏着他不知道的阴谋。
他缓缓抬起右手,抚上胸口的伤口,那里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能感觉到绷带下的黏腻。
“想让我死?”
他低声笑了,笑声里带着狠戾,
“没那么容易。”
这场戏,既然开了头,就得由他来收场。
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传我的话,去请户部尚书李大人来东宫,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苍白却带着戾气的脸上,像一匹即将亮出獠牙的孤狼。东宫的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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