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官靴踏在金砖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他身着绯红官袍,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进门便对着床榻上的谢景霖深深一揖,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大人免礼。”
谢景霖抬手,声音依旧有些虚弱,
“坐吧。”
内侍搬来锦凳,李大人谢过后坐下,目光关切地落在谢景霖胸口,
“西郊树林围场的事我己经听说了,殿下伤势可有好转?老臣听闻殿下遇刺,心都揪紧了,连夜就想过来,又怕扰了殿下休息。”
“劳大人挂心了。”
谢景霖抚了抚胸口的绷带,指尖传来纱布的粗糙感,
“己无大碍,太医说养些时日便好。”
李大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面色一沉,语气带着愤愤不平,
“此次遇刺,定然是三皇子干的!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仗着陛下宠爱,觊觎太子之位,在朝中拉帮结派,如今竟胆大包天,敢对殿下手!”
谢景霖起身,端起旁边的参茶,轻轻吹了吹热气,没接他的话,反而问道,
“大人觉得,此事真有这么简单?”
“难道不简单?”
李大人挑眉,
“那把刀是他府上侍卫的,人也是他扣下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他为何要留下那把刀?”
谢景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那刀上明明白白刻着他府里的记号,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以三弟的性子,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李大人愣了愣,显然没往这层想过。
他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
“或许……是故弄玄虚?故意留下破绽,让人觉得不是他干的,反而能洗清嫌疑。”
“故弄玄虚?”
谢景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若真想嫁祸,大可找把无主的刀,何必用府里的制式?”
李大人被问住了,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过了半晌,李大人又问,
“殿下遇刺时,可看清凶手的模样?”
谢景霖放下参茶,眉峰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李大人这不是说废话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当时我正拿起茶盏要喝水,身后突然冲出来个人,一把捂住我的嘴,力道大得像铁钳。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只望见那把短刀插入胸膛,只觉胸口一疼,就晕过去了,哪看得清模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
“若真看清了,首接画张图形,岂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李大人点点头,又问,
“那凶手的身形呢?是高是矮?胖瘦如何?”
“身形……”
谢景霖闭眼回想,当时的恐惧和剧痛还残留在记忆里,
“记不清了,只觉得力气很大,穿着深色的衣服,动作快得像阵风。”
“深色衣服?”
李大人捕捉到关键信息,
“三皇子府的侍卫都穿玄色劲装,倒是符合……”
“谢景渊府里的侍卫,穿的也是玄色。”
谢景霖打断他,眼底的疑云更重,
“而且当时营地里,除了我们两队人,还有不少杂役、厨子,穿深色衣服的多了去了。”
李大人沉默了。
这么说来,这条线索也断了。
谢景霖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忽然道,
“李大人,你说会不会……这背后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
李大人一愣,
“殿下是说……”
“比如,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谢景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
“看着我和三弟斗得两败俱伤,他好从中获利。”
李大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殿下是说……二皇子?”
谢景玄向来以温和示人,在朝中不争不抢,谁也没想到他会有这心思。
可仔细一想,若真是他,以他的城府,布下这样一个局,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猜测。”
谢景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他看向桌上那把短刀,目光沉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把刀,是关键。不管是谁留下的,都想借它搅起风波。”
李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道,
“殿下,不如将这刀送去工部,让他们仔细查查?说不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谢景霖点头,
“也好。就劳烦大人安排。”
“老臣分内之事。”
李大人起身,
“殿下好好休养,老臣这就去办。”
他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用锦布将短刀包好,又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寝殿再次安静下来。
谢景霖躺回床上,望着帐顶的龙凤纹,只觉得这场刺杀像一张网,越收越紧,将他、二弟、三弟,甚至那个不起眼的丫鬟,都困在了里面。
而织网的人,到底是谁?
他闭上眼,胸口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这场游戏,己经没有回头路了。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东宫陷入一片更深的黑暗,仿佛预示着,这场围绕着权力与阴谋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烬王府里静得能听见虫鸣。
挽月推开房门,廊下的灯笼只剩最后一盏还亮着,昏黄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踩着露水往柴房走,刚到门口,像阳而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就看见房顶上立着道熟悉的身影。
阿夜坐在屋脊上,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仰头往嘴里倒。
月光洒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平日里温润的眉眼,此刻竟透着几分冷冽。
“你果然在这儿。”
挽月笑了笑,走到墙边,抓住那根常年垂在这里的粗绳。
那是府里杂役上房修瓦用的,她拽了拽绳子,确认结实后,灵巧地往上爬。
阿夜听到动静,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快爬到顶时扶了一把。
挽月借力翻上房顶,挨着他坐下,瓦片上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让她打了个轻颤。
“给。”
阿夜把手里的酒葫芦递给她。
挽月接过来,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在胃里烧起一团暖意,她咂咂嘴,
“葡萄酒。味道不错。”
“庆祝用的。”
阿夜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现在太子和三皇子互相猜忌,咱们的第一步,成了。”
挽月晃了晃酒葫芦,酒液在里面撞出轻响,
“是成了,可我还是想不通。你明明有自己的短刀,为什么非要拿那侍卫的刀去做手脚?”
她指的是那场刺杀。
事后她才明白,谢景渊早就看穿了侍卫的身份,也猜到了这场刺杀是阴谋,索性顺水推舟,索性就听了自己的劝告,先关起来。
“只有那把刀,才最有说服力。”
阿夜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侍卫是我的人,我捡回他的一条命,又介绍他入府,想要办成事,不可能没有牺牲,包括我自己。刀是三皇子府上的制式,太子只要看到刀,第一个怀疑的必然是三皇子,其次才会迁怒于我。这种半真半假的破绽,才最让人捉摸不透。”
挽月忍不住笑了,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你这计划,有点蠢。还误伤无辜之人。”
“哦?”
阿夜挑眉,
“愿闻其详。”
“表面上看天衣无缝。”
挽月晃着酒葫芦,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可实际上,这不就是告诉所有人,三皇子是个傻子吗?他要真想刺杀太子,会把自己府里的刀留在现场?”
阿夜却不慌不忙,
“有没有破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会信。”
他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自从太子受伤后,这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几兄弟早就互相猜忌到了骨子里。只要有一点苗头,他们就会往最坏的地方想。哪怕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太子也一定会揪着三皇子不放,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对手的机会。”
“那三皇子呢?”
挽月追问,
“他要是被逼急了,说不定会反咬一口。”
“那就让他咬。”
阿夜的语气带着十足的笃定,
“他越是辩解,越会显得心虚。更何况,围猎那天他确实出现在现场,又没有不在场的证据,不管怎么说,这嫌疑他都脱不了。”
挽月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阿夜把人心看得很透。
太子的多疑急躁,三皇子的阴沉腹黑,都被他算得死死的。
“行吧,”
她仰头又喝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衣襟上,“反正计划己经启动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斗了。”
“嗯。”
阿夜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拿过酒葫芦,也喝了一口,
“咱们只需要静观其变。”
夜风卷着酒香掠过房顶,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安静的画。
挽月看着远处的星空,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几天前,她还在为如何挑拨他们而焦虑,可现在,一场足以撼动朝堂的风波,竟在她和阿夜的几句话间悄然展开。
这个男人,总是能给她带来意外。
“在想什么?”
阿夜忽然问,目光落在她脸上。
“在想……”
挽月转头看他,眼底映着月光,
“来到瑶光以后,都活得小心翼翼的,不累吗?”
阿夜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
“累,但值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认真,
“有些东西,必须争。更何况,那把剑本来就是云沧的,他们能偷我们的宝剑,我们为何不能偷他们的地图。”
挽月没再问是什么东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他们之间还隔着很多东西,身份,立场,还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秘密。
但至少此刻,在这寂静的房顶上,在这皎洁的月光下,他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酒葫芦渐渐空了,夜风也凉了几分。阿夜站起身
“该回去了,免得被人发现。”
挽月点点头,跟着站起来。
阿夜先一步跃下房顶,在下面伸手接着她。
挽月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瞬,还是跳了下去。
落入他怀里的瞬间,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清冽的体香,让人莫名心安。
“小心点。”
阿夜松开她,低声道。
“你也是。”
挽月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两人各自转身,消失在王府的夜色里。
柴房顶上,只剩下那个空了的酒葫芦,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诉说着这个不寻常的夜晚。
而东宫和三皇子府里,注定有人要为这场月下的计议,彻夜难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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