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敲过最后一下,东宫寝殿的烛火早己灭了大半,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映着谢景霖沉睡的脸。
他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胸口的绷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殿下,户部尚书李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侍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谢景霖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睡意,却瞬间清明起来。
他坐起身,揉了揉发紧的额角,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李大人佝偻着身子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他对着谢景霖拱手行礼,
“老臣深夜叨扰,望殿下恕罪。”
“李大人免礼,坐吧。”
谢景霖指了指床边的锦凳,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急事?”
李大人坐下,却没立刻开口,而是先看了眼守在角落的内侍。
谢景霖会意,挥了挥手,
“你们都下去。”
寝殿里只剩下两人,空气瞬间凝重起来。
“殿下。”
李大人这才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老臣听说,您把太子遇刺案交给大理寺了?”
“嗯。”
谢景霖点头,语气平淡,
“交给老三我不放心,大理寺毕竟是专司刑狱的,由他们查,更妥当些。怎么,有问题?”
李大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连连摇头,
“殿下糊涂啊!”
谢景霖的脸色沉了沉,
“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李大人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
“您把案子交给大理寺,明摆着是不信三皇子,这不是逼着他狗急跳墙吗?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
“您和三皇子斗得越凶,最高兴的是谁?是二皇子谢景玄!他现在正坐山观虎斗,等着您二人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啊!”
谢景霖的指尖在锦被上轻轻敲击着,没说话。
他不是没想过这层,只是太子被刺,他咽不下这口气。
“老臣知道殿下委屈。”
李大人放缓了语气,
“可眼下局势微妙,您不能被情绪左右。若是刻意隐瞒,又能查出什么来,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二皇子,至少让他别站在三皇子那边。同时,表面上还要对三皇子示好,让他放松警惕。”
“示好?”
谢景霖冷笑一声,
“他都要杀我了,我还要对他示好?”
“此一时彼一时。”
李大人的语气异常坚定,
“殿下想想,若是您现在把案子压下去,告诉他您信他,他会怎么想?他定会觉得您忌惮他,或者觉得您有别的图谋,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谢景霖沉默了。
李大人的话虽难听,却句句在理。
他深吸一口气,
“那依大人之见,该怎么做?”
“明日一早,您就去告诉三皇子。”
李大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说这案子疑点太多,大理寺查下去也是白费功夫,不如撤了。就说……或许是附近的土匪见财起意,误闯了围场,这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不再追究了。”
“土匪?”
谢景霖挑眉,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牵强没关系。”
李大人摆手,
“重要的是态度。您要让他觉得,您不想把事情闹大,愿意给他台阶下。他只要接了这个台阶,就等于暂时欠了您的情,短期内绝不敢再对您动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二皇子那边,您可以借着兄弟情邀他过府一叙,试探试探他的口风。若是能把他拉到您这边,三皇子就不足为惧了。”
谢景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细细思索。
李大人的计策虽有些憋屈,却不失为权宜之计。
眼下他伤势未愈,确实不宜和谢景渊硬碰硬,更不能让谢景玄得了便宜。
“好。”
他睁开眼,眼底己没了刚才的烦躁,只剩下冷静的算计,
“就按大人说的办。”
李大人松了口气,起身拱手,
“殿下英明。老臣这就告辞,不扰殿下休息了。”
“嗯。”
谢景霖点头,
“替我送送李大人。”
寝殿的门再次合上,谢景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在胸口轻轻按了按。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这场争斗,从来就不是靠意气用事就能赢的。
他重新躺下,却没了睡意。
脑海里反复盘算着李大人的话,以及谢景渊和谢景玄的嘴脸。
土匪?真是个可笑的借口。
可只要能稳住局面,再可笑的借口,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谢景玄……谢景霖的眼神冷了几分。
那个看似温和的二弟,才是最让人看不透的。
拉拢他?或许可以试试。但若是试出他也包藏祸心……
谢景霖的指尖猛地攥紧,锦被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夜还很长,东宫的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像一颗在权谋旋涡中挣扎的孤星。
而这场由刺杀案掀起的风波,显然还远未结束。
天刚蒙蒙亮,地牢里的潮气还没散,谢景渊就踩着露水进了刑房。
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他停在最里间的牢门前,看着蜷缩在稻草堆上的侍卫。
那人被打得不轻,额头缠着渗血的破布,嘴角还凝着暗红的血痂,听见动静才缓缓抬起头,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却死死瞪着谢景渊,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说吧,”
谢景渊靠在牢门上,指尖敲着冰冷的铁栏,
“想清楚了?那天你的短刀到底怎么不见的?别跟我扯人多眼杂,一个侍卫连自己的兵器都看不住,说出去谁信?”
侍卫咳了两声,血沫子从嘴角溢出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殿下,我真不知道……那天乱成那样……”
“不知道?”
谢景渊挑眉,加重了语气,
“你是说,刀自己长腿跑了?”
“小人不敢欺瞒殿下……”
侍卫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真的没看见可疑的人……周围都是自己人……”
谢景渊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神里只有痛苦和茫然,不像是装的,心里那点疑虑又冒了出来。
他转身往外走,铁链声渐远时,听见身后传来侍卫微弱的声音,
“殿下……小人真的没杀人……”
而此刻的书房里,挽月正对着一桌冷掉的茶出神。
青瓷杯里的翠玉凝香茶己经沉底,她指尖在杯沿划着圈,脑子里反复想着昨夜谢景渊的话,“那侍卫是自己的人,可刀是从他手里丢的,不审他审谁?”
可她忘不了那天在柴房顶,阿夜说只要办事总会牺牲人的,包括他自己。
“姑娘,三皇子从地牢回来了。”
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挽月抬头时,正看见谢景渊走进来,脸上带着烦躁。
她起身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殿下要不再用点早膳?”
谢景渊接过茶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杯子,
“那侍卫跟块石头似的,问不出东西。”
挽月轻声道,
“会不会……真的不是他?”
“不是他?”
谢景渊冷笑,
“那刀总不能是你偷的?”
她被噎了一下,却还是鼓起勇气,
“殿下,不如查查那天负责清理围场的杂役?说不定是谁捡了刀,故意栽赃……”
谢景渊瞥了她一眼,见她眼神认真,不像是胡闹,沉默片刻才道,
“你想查?”
“嗯。”
挽月点头,
“总要还无辜人一个清白。”
谢景渊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行啊,那就让你试试。查不出东西,我可唯你是问。”
挽月心里一松,连忙福身,
“谢殿下。”
看着她转身若有所思的背影,谢景渊端起第二杯茶,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让她折腾也好,若是真能查出点什么,倒省了自己费功夫。
书房里的茶香还没散尽,一个侍卫匆匆推门进来,单膝跪地,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己经到府门外了!”
三皇子手里的茶杯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眼里满是错愕,
“太子?他来做什么?事先怎么没通报?”
他放下茶杯,起身时带倒了椅凳,发出“哐当”一声响。
“快!”
他猛地转向一旁的女主,语气急促,
“你先戴上面纱,没什么事千万别出来。”
女主心头一紧,也知道事态紧急,点头应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
说着迅速理了理衣襟,找出面纱轻轻戴上。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出府迎接。
府门外,太子的马车停在石阶下,黑色的车帘紧闭,周围站着十余名侍卫,个个面无表情,手按刀柄,气场肃穆。
太子穿着明黄色常服,缓步走下马车,脸色还有些苍白,显然伤势未愈,但眼神依旧沉稳,扫过庭院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弟。”
太子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透着长兄的气势。
三皇子连忙上前行礼,
“皇兄怎么来了?您身子还弱,有什么事派人传话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太子身后的侍卫,心里暗自嘀咕,这阵仗,不像是闲聊。
太子摆摆手,示意侍卫在门外等候,自己带着贴身内侍走进庭院,
“在宫里待得闷,出来透透气。再说,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三皇子脸上,
“听说,你最近在查围场刺杀的案子?”
三皇子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啊,皇兄遇刺,做弟弟的怎能坐视不理?只是查了几日,还没什么头绪。”
太子缓步走到庭院中央的梧桐树下,伸手抚了抚粗糙的树干,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日有嫌疑的侍卫还在你府中吧?”
三皇子心跳漏了一拍,强作镇定道,
“确有此事,那侍卫形迹可疑,臣弟正打算再审审……”
“放了吧。”
太子打断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那侍卫没那么傻,会这样做,岂不是故意陷害你。”
三皇子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太子看着他错愕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怎么?很惊讶?”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
“三弟,有些案子,太深了,就别查了。对你没好处。”
庭院里的风卷起几片落叶,三皇子站在原地,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忽然明白,太子这趟来,根本不是“透气”,而是来警告他的。
而此刻,躲在假山后的女主,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心里一片冰凉。
(http://www.220book.com/book/XER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