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烛火通明，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殿中设着数十席宴，鎏金的食器里盛满珍馐，水晶帘后燃着凝神的香，烟气袅袅漫过梁柱上的盘龙浮雕。
皇上与皇后端坐于上首宝座，明黄色的龙袍与凤袍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各宫妃嫔、皇子公主依品级分列两侧，钗环叮当与衣料摩擦声交织成一片华贵的嘈杂。
三皇子落坐于太子对面的席位，紫檀木椅上铺着白狐软垫。
挽月垂首立在他身后，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子正端着玉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杯沿上的鎏金花纹映得他眼底一片深沉。
“既然人齐了，便入席吧。”
皇上的声音透过殿内的静雅传到每一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谢恩落座，杯盏碰撞声瞬间低了下去。
三皇子指尖轻叩桌面，对身后的女主低语，
“放松些，不过是场宴席。今日都是自家人。”
话音刚落，殿中丝竹骤起，一队踏着节拍鱼贯而入，水袖翻飞如流云漫卷，腰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与琴师指尖流淌出的《霓裳羽衣曲》交相辉映。
太子忽然举杯，遥遥对三皇子和二皇子示意，
“三弟，今日父皇寿宴，我们当共同敬父皇一杯才是。”
他杯中酒液晃出细碎的光，笑意却未达眼底。
三皇子抬手举杯，身后的挽月适时倾身，替他斟满酒。
他看着太子，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太子兄长有命，自当从命。”
二皇子也倒下一杯酒。
三人齐声说道，
“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父皇六十岁生辰喜乐。”
皇上也拿起酒杯，笑了笑，
“我儿们真是有心了，父皇只盼你们和和睦睦。我们一家人幸福美满。”
酒液入喉时带着微烈的暖意，谢景渊余光瞥见挽月垂着的眼睫轻颤，便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桌面，示意她不必紧张。
旋转间裙摆绽放如莲，琴声陡然转急，殿内的气氛也随之热烈起来。
皇上抚着胡须大笑，皇后温言附和，各席间开始相互敬酒，唯有太子与三皇子的席位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各自的目光在歌舞升平中无声交锋。
鎏金殿的灯笼忽然亮了几分，太子起身离席时，月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他走到殿中央，抬手示意侍卫，
“父皇，儿臣为您寻了份特别的寿礼。”
两个侍卫端着紫檀木托盘上前，红绸掀开时，满殿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盘里码着六颗石榴，个个比拳头还大，表皮红得发紫，裂开的缝隙里露出玛瑙似的籽粒，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
“这是儿臣命人在东宫里培养的新品石榴，”
太子声音朗朗，带着少年人的意气，
“整整三年才结出一批，颗颗，寓意父皇福寿绵长，多子多福。”
皇上抚掌大笑，指腹轻轻碰了碰石榴表皮，冰凉的触感混着绸缎的柔滑，
“好好好，果然不一般。难为你记挂着朕喜欢这个，有心了。”
太子躬身谢恩时，眼角余光扫过三皇子席位，那里的光影火正落在挽月垂着的手上，她指尖攥着块素帕，帕角都快被绞烂了。
二皇子这时也站了起来，白色锦袍上绣着暗纹兰草，倒比太子还多了几分温润。
“父皇，儿臣也备了份薄礼。”
他拍手示意侍女，
“是请琉夏国的的画师画的《万寿图》。”
画卷展开时，众人都低呼一声。
八尺长卷上，用不同字体写满了“寿”字，或古朴或飘逸，最后一笔收在正中，化作一幅松鹤图，墨色浓淡相宜，竟看不出是字是画。
“好！好！”
皇上连说两个好字，指着画卷对皇后道，
“你看这笔触，既有筋骨又有灵气，比库房里那些金玉摆件更合朕的心意。”
皇后笑着点头，
“二皇子这礼物，是用了心的。”
二皇子刚要谢恩，三殿下谢景渊忽然开口，
“父皇，儿臣也备了个礼物，请父皇一睹风采。”
众人回头时，只见三皇子抱着个锦盒快步进来，身后的挽月小跑着跟上，鬓角的碎发都跑乱了。
“父皇请看。”
他喘着气把锦盒打开，拿出画轴慢慢打开，
“这是儿臣专门请人画的祝寿图，有父皇喜欢的石榴，有父皇年轻时的样子，还有儿臣对父皇想说的话。”
皇上接过画卷，触手温润，
“这礼物倒是很特别”
他着画面，忽然笑了，
“光景一去不复返啊，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了，朕看着这幅画，又想起以前的好多事。”
“渊儿，你有心了。”
三皇子脸一红，
“是……儿臣谢父皇夸奖，只要父皇高兴就好。”
太子嘴角撇了撇，刚要说话，二皇子却先开口了，
“三弟这份礼最是真诚，父皇定然喜欢。”
皇上果然把画卷小心翼翼收好，对三皇子道，
“你这份心，比什么都贵重。”
挽月站在三皇子身后，悄悄松了口气。
方才在路上，三皇子还念叨着“太子的石榴金贵，二哥的字画精巧”，如今看来，皇上心里，最看重的从来不是礼物有多稀罕。
歌舞再起时，太子的石榴被宫人拿去分食，籽粒酸甜的汁水漫在舌尖，有人赞太子用心，也有人说二皇子的字画能传世。
女主看着三皇子被皇上拉着手说话，忽然觉得，那幅字画有了特别的意义。
酒过三巡，太子端着酒杯走到三皇子面前，
“三弟，来，我敬你一杯。”
三皇子刚要接，挽月忽然轻声道，
“殿下，您早上胃不舒服，喝多了伤胃，怕是吃不得。”
太子的手僵在半空，三皇子顺势笑道，
“还是挽月细心，那我就谢过大哥了。”
太子悻悻地收回手，转身时，袖摆扫过案几，玉杯坠地的脆响，惊得殿中乐声都顿了顿。
挽月垂下眼，看着地面的碎瓷片，思考着用什么办法接近太子又不被发觉。
皇上兴致正高，命人取来笔墨，要众人题字助兴。
太子写了“万寿无疆”，笔力遒劲。
二皇子画了幅墨竹，风骨峭峻。
轮到三皇子时，他握着笔犹豫半晌，最后在宣纸上画了个圆滚滚的小人，旁边写着“父皇天天笑”。
皇上看着那稚拙的笔画，忽然朗声大笑，
“还是老三懂朕！朕不要什么无疆，能天天笑，比什么都强！”
烛火摇曳中，挽月望着三皇子被皇上揉乱的发顶，忽然明白，这满殿的繁华里，最动人的从来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藏在笨拙里的真心。
殿内的丝竹声和笑语声漫到回廊，挽月趁机借着去偏殿取茶的由头，悄悄绕到了后厨。
灶台的烟火气混着糕点的甜香扑面而来，几个宫女正围着木案分装点心，笼屉掀开时，白汽氤氲了半面墙。
“劳驾问一句。”
她走上前，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面纱下的嘴角绷得很紧，
“哪个是要给太子殿下送去的？我是太子身边的侍女，殿下让我来看看备好了没有。”
一个胖嘟嘟的宫女抬头看她，见她穿着体面，又说得坦然，便指了指木案左边，
“就是那盘芙蓉糕，刚出炉的，等着装盒呢。”
挽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白玉盘里码着八块芙蓉糕，粉白的糕体上缀着点殷红的蜜饯，透着精致。
她走上前，假装检查糕点的模样，指尖在盘沿轻轻划过，趁众人转身去拿锦盒的空档，飞快地从袖中摸出那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塞进最上面一块芙蓉糕的夹层里。
那里的蜜饯正好凸起，能遮住纸条的边角。
“嗯，看起来不错。”
她首起身，语气带着点挑剔，像是真的在替主子查验，
“太子殿下最近胃口不好，这些糕点得趁热送过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哎，知道了姑娘。”
领头的宫女连忙应着，手脚麻利地把糕点装进描金食盒，
“这就让人送去，保证热乎的。”
挽月又叮嘱了两句，
“路上小心，别洒了。”
这才转身往外走。
经过灶台时，火星子溅到裙角，烫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脚，却不敢停留，快步穿过堆满食材的过道，回到了回廊。
廊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鬓角的碎发贴在脸上，她抬手拢了拢，指尖还残留着芙蓉糕的甜香，和纸条边缘的糙感。
刚才在厨房，她看见食盒上贴了个小小的“东宫”标签，错不了。
回到宴席时，歌舞正到高潮，的水袖扫过三皇子的案几，他正举杯与二皇子说笑，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落在她身上，见她微微点头，端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无声的了然。
挽月垂手站回原位，目光落在太子的席位上。
那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太子正和身边的太子妃说着什么，嘴角噙着笑，浑然不知一盘藏着秘密的芙蓉糕，正顺着回廊，往他的方向而来。
食盒的铜环碰撞声从远处传来，清脆的响在丝竹间隙里，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后厨的烟火，一头系着即将掀起的波澜。
挽月攥紧了袖中的空拳，掌心的汗浸湿了素帕，只觉得殿内的暖炉再热，也驱不散她后颈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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