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般泼满东宫，太子殿下坐在紫檀木案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展开袖中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却表明他想站在自己这边。
会是谁呢？
太子殿下指尖捻着纸条边缘，他冷笑一声。
围场刺杀案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三弟那天“恰好”在场，如今有人递来这样的纸条，除了三弟府里想攀附他的人，还能有谁？
“有意思。”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边角蜷曲成焦黑的卷，
“想借刀杀人，还是真有把柄要递？”
灰烬落在案上，被他用指尖碾成粉末。
“看来，明日我得亲自去一趟烬王府。”
话语一落，灯也被熄灭。
窗外的梆子敲过三更，三皇子府的柴房却还亮着盏油灯。
女主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往油灯边凑了凑,
“阿夜，我亲眼看见太子把纸条藏进袖子，应该没被旁人发现。”
上官凝夜蹲在草垛上，手里拿着铃铛，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
“他现在肯定在猜是谁递的信。围场的事如今人尽皆知，他思来想去，只会往烬王府里的人身上猜。”
“那他明天会来？”
挽月抬头看他，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
“一定会。”
阿夜把铃铛往往里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既要查刺杀案的真相，又想看看烬王府里有没有可拉拢的人，这趟浑水，他不得不蹚。”
挽月咬了咬唇，
“可万一……他起了疑心，怀疑你是假的，首接揭穿怎么办？”
“他不会。”
阿夜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草屑，
“太子殿下最自负，觉得能掌控一切，只会带一两个亲信来试探。到时候，就看我怎么演这出戏了。如果他揭穿我，那岂不是首接少一个得力助手，胜算又少了一分。”
“演什么？”
“演一场‘府中下人不堪受辱，暗中投诚’的戏。”
他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
“明天我会假装打翻饭菜然后吸引太子的注意。”
挽月的发丝被他说话时的气息吹得轻颤，她往后缩了缩，脸颊发烫，
“那我呢？我能不能帮上忙。”
“你待在房里别出来。”
阿夜的目光沉了沉，
“太子今天在宴上特意刁难你，说不定还记着，别让他认出你。”
油灯忽然“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个灯花。
挽月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柴房的烟火气，比殿里的熏香更让人安心。
她点了点头，
“好，我听你的。”
“等这事成了。”
阿夜站起身，拍了拍她的头顶，
“等有时间，我就带你去城外的镇上，那里的桂花开得正好，比宫里的热闹好看多了。”
挽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融融的。
她看着他转身走出柴房的背影，月光从门缝里溜进来，照亮他沾着草屑的靴底，忽然觉得，明天的试探，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而东宫的烛火，突然亮了，还亮到了西更天。
太子对着舆图看了许久，指尖在三皇子府的位置重重一点，嘴角勾起抹算计的笑。
他倒要看看，三弟府里藏着的，究竟是把能伤人的刀，还是颗没用的棋子。
夜风吹过两院的墙，一边吹着柴房的油灯，一边卷着东宫的烛烟，像在为即将到来的交锋，悄悄拉响了序幕。
第二日，日头爬到正中央时，烬王府门口的石狮子被晒得发烫。
三皇子刚在书房铺开宣纸，就见侍卫匆匆进来，
“三殿下，太子殿下来了，己经到门口。不过只带了两个侍卫。”
他捏着狼毫的手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团。
“知道了。”
声音稳得听不出波澜，转头却对挽月道，
“挽月，快把面纱戴好，在书房等着，没我的话，一步也别出去。”
挽月手忙脚乱地摸出锦袋里的面纱，纱质轻薄，遮住半张脸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点点头，看着三皇子理了理衣襟出去，才退到书架后，指尖攥着冰凉的书脊，心跳得像擂鼓。
朱漆大门口，太子正背着手看门楣上的匾额，月白常服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倒比昨日在宫里多了几分闲适。
见三皇子出来，他转过身，嘴角噙着笑，
“三弟。”
“大哥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
三皇子拱手，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侍卫。
都是面生的，看来是特意换过的。
他怎么突然来了，明明昨日才刚见过，有些蹊跷。
其实肯定有猫腻。
“说这些就见外了。”
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
“今日也没什么事，想着你府里的新茶该好了，特来讨杯喝。”
“大哥有心了，你来，我自然是欢迎的，里面请。”
三皇子侧身引路，眼角的余光瞥见书房的方向，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影子，想来是挽月在偷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正厅里的紫檀木桌刚擦过，泛着亮泽。
侍女奉上新沏的翠玉凝香茶，茶香袅袅漫开来。
太子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只盯着水面的茶叶打转，
“昨日寿宴，三弟府里那位姑娘，琴弹得真不错。”
三皇子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
“不过是粗通皮毛，让大哥见笑了。”
“哪里的话。”
太子抬眼，目光锐利如鹰
“就是不知为何总戴着面纱？昨日父皇问起，你说是烫伤了，可有大碍？”
“小伤罢了，过些日子就好。”
三皇子端起茶杯，挡住眼底的情绪，
“她性子腼腆，怕见生人，大哥别往心里去。”
太子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
“前几日去围场，想起上次你说那里的鹿肉最嫩，改日咱们再约着去猎一场？”
“好啊，就等大哥的信。”
三皇子应着，心里却明镜似的。
太子哪是来讨茶的，分明是来探虚实的。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伴着侍女的惊呼和一个苍老的声音，
“瞎了眼的东西！烫着殿下怎么办？！”
三皇子眉头一皱，起身道，
“大哥稍等，我去看看。”
太子挑眉，
“无妨，一起去瞧瞧。”
两人走到廊下，见厨房的张婶正指着个小丫鬟骂，地上摔着个碎瓷碗，茶水泼了一地。
张婶见三皇子来了，连忙跪下，
“殿下恕罪，这丫鬟笨手笨脚，差点烫着人……”
“起来吧，多大点事。”
三皇子挥挥手，语气带着刻意的不耐烦，
“回头让管家扣你月钱，长长记性。”
张婶谢恩起身时，偷偷往太子那边瞟了一眼，眼神里藏着委屈。
太子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回到正厅，太子端起茶杯抿了口，慢悠悠道
“三弟对下人倒是严厉。”
“不严管着，怕他们没规矩。”
三皇子笑了笑，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不像大哥，东宫的人个个都规矩懂事。”
太子放下茶杯，忽然话锋一转，
“我看咱们两个喝酒太无聊了，美酒配美人，不如把那位姑娘喊出来吧，让她在旁边倒杯酒也是好的。”
三皇子的动作顿住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三皇子坐在厅中，指尖捻着茶盏的边缘，眉头微蹙。
太子说要见挽月时，他心里便咯噔一下。
这时候见面，保不准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可太子毕竟是兄长，在这节骨眼上，他不好明着拒绝。
“去。”
他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
“到书房把挽月叫来，就说……太子殿下来了，要见她一面。”
侍女应声退下，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像极了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知道太子对挽月存着疑心，今日这“见一面”，怕是没那么简单。
可眼下他身不由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盼着她能多加小心，别露出什么破绽。
侍女传话时，挽月正躲在书架后数着书脊上的字，听见“太子要见”西个字，指尖猛地顿住。
面纱下的嘴唇抿了又抿，终究还是攥紧裙摆，一步一步挪出了书房。
不多时，廊下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挽月跟着侍女走进来，脸上仍覆着面纱。
正厅里的阳光比书房亮堂，她刚踏进门，就感觉两道目光落在身上。
太子的审视，三皇子的隐忧。
她屈膝行礼，声音被面纱滤得有些闷，
“见过太子殿下。”
眼神却透着几分警惕，
“殿下找我？”
三皇子抬眼看向她，压下心头的担忧，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对，太子说让你来倒倒酒。”
挽月指尖微紧，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起来吧。”
太子指尖敲着桌面，目光在她面纱上打转，像在掂量这层纱后面藏着什么，
“过来倒杯酒。”
挽月应声上前，拿起酒壶时，手腕微微发颤。
冰凉的酒液注入玉杯，溅出的几滴落在她手背上，激得她打了个激灵。
“三弟不介意吧？”
太子端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看向三皇子。
“不过是倒杯酒，有什么介意的。”
三皇子的声音听着平静，脚却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女主的脚踝，像在说“稳住”。
挽月退到一旁时，三皇子扬声喊人，
“把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大哥难得来一趟，得好好喝几杯。”
不过片刻，侍女们鱼贯而入，托盘上的青瓷碗里盛着清炒时蔬、酱焖肘子，还有一盅乳白的鸡汤，热气腾腾地漫着香气。
“大哥，请。”
三皇子率先拿起筷子，给太子夹了块肘子，
“尝尝府里新换的厨子，手艺还行。”
太子嚼着肘子，眼睛却瞟向站在三皇子身后的挽月，忽然笑道，
“让挽月姑娘也坐下一起吃吧，站着怪累的。”
这怎么可能，太子分明是想看自己的容貌。
挽月心头一跳，连忙垂首，
“回殿下，臣女身份低微，不敢与殿下同席。”
“哎，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太子放下筷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三弟，你说呢？”
三皇子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随即笑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挽月毕竟只是侍女，万万不可坏了规矩。”
他特意加重了“规矩”两个字，像在提醒她别忘了身份。
挽月迟疑着，刚要挪动脚步，太子又添了句，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今日就你我兄弟二人。就坐我旁边吧，正好陪我喝两杯。”
这话一出，三皇子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挽月更是僵在原地，指尖掐进掌心。
太子这是明摆着试探，一步都不能错。
“太子殿下恕罪。”
她深深躬身，声音压得更低，
“臣女酒量浅，怕喝醉了失仪，还是站着伺候殿下们用膳更妥当。”
空气静了一瞬，时间仿佛凝住了。
太子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忽然低笑一声，
“倒是个懂规矩的。罢了，不勉强你。”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目光却越过碗沿，落在挽月面纱下微微起伏的肩头。
三皇子不动声色地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远些，自己则举杯与太子碰了碰，
“大哥，尝尝这酒。翠玉凝香。”
酒液入喉的清冽，混着饭菜的香气，却压不住厅里悄然滋长的暗流。
挽月退到廊柱后，看着太子频频用余光打量自己，忽然明白。
这场饭，从她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另一场没有刀光的较量。
她悄悄抬手按了按面纱，确保没有松动，指尖触到纱面上细密的纹路，忽然想起以前三皇子在说的话，
“他越是试探，你越要沉住气。”
此刻，她只能攥紧裙摆，祈祷这场宴席能早些结束。
可看太子那慢悠悠喝酒的样子，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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