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失重感。
仿佛从万丈高楼一脚踏空，灵魂在虚空中无限下坠。
紧接着，是耳边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一根烧红的铁钎钻入脑髓。
苏雅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上烙下灼热的印记。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指尖却在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时僵住——她还活着？能感觉到疼？
视线艰难地聚焦。
眼前不是预想中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死后世界虚无的黑暗。而是…一间堆满作业本、教案，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打印机墨粉味道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
明德中学，高三语文组。
她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边是一杯早己凉透的、泡涨了的绿茶。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份刚做到一半的月考成绩分析表。周围的同事有的在埋头批改作业，有的在小声讨论着教学进度，一切都是她自杀前……最寻常、最重复、最令人窒息的一个午后。
“我…没死？”
一个荒诞的念头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混沌的意识。她清晰地记得，那种决绝——爬上窗台时水泥边框粗糙的触感，高空的风灌满她宽大的衬衫，以及最后……那彻底拥抱虚空的下坠。
怎么会……
“苏老师？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旁边桌的王老师探过头，关切地问。
苏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勉强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清晰的痛感无比真实地告诉她，这不是梦，也不是死后的幻觉。
她回来了。
回到了那个将她逼至绝境的深渊边缘。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无尽的疲惫、委屈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没完没了的会议、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绩效指标、家长无止境的抱怨和质疑、学生们在重压下日渐麻木的眼神……还有，那份最终成为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抑郁症诊断书。
不是她的。
是那个孩子的。
李望。
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像蒙着一层薄雾，成绩中等，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男生。首到那天，他颤抖着将那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诊断书，夹在作业本里交到她的桌上。
“老师，我…好像生病了。”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她记得自己心急如焚，找他谈话，联系家长，上报学校……可换来的，是家长一句冰冷的“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抑郁，就是学习不努力找的借口”，是年级组长周文彬隐晦的提醒“苏老师，不要小题大做，关注点还是要放在冲刺清北的苗子上”，是周围同事或同情或不解的目光。
她像一个孤独的唐吉坷德，对着名为“现实”的风车发起冲锋，最终被甩得遍体鳞伤。她救不了李望，也救不了在同样制度下苦苦挣扎的自己。那份无力感，最终化作了推开窗户的勇气。
而现在……
苏雅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办公室的门口。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让她窒息。
来了。
就是现在！
那个清瘦、沉默的身影，怀里抱着一摞高高的作业本，正低着头，一步步向着办公室走来。他的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个世界，身影在明亮的走廊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有些…虚幻。
李望！
和前世的记忆分毫不差！他就是在这个时间点，来交作业，并递出了那份宣告他内心世界崩塌的“求救信”！
不能再这样了！
绝对不能！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重生恐惧与决绝信念的力量，猛地从苏雅体内爆发出来。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桌上的笔筒，哗啦一声，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废除班主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文具散落一地。
“苏老师？”旁边的王老师被吓了一跳。
苏雅充耳不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和脑海里疯狂叫嚣的一个念头：阻止他！阻止那份诊断书的递交！阻止那场注定发生的悲剧开端！
她像一枚失控的炮弹，猛地冲出了办公室。高跟鞋敲击瓷砖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突兀的回响。几个正从走廊经过的学生停下脚步，错愕地看着她。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纷纷抬起头，望向门口，脸上写满了惊疑。
李望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住了。他抱着作业本，停在距离办公室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抬起头，那双总是笼罩着迷雾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雅在他面前站定，剧烈的奔跑让她胸口起伏，喘着气。阳光勾勒着少年略显苍白的侧脸，她甚至能看清他额角细小的绒毛，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就是他。这个孩子，在前世她死后，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她不敢想。
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安慰？保证？询问？在既定的悲惨命运面前，任何言语都是隔靴搔痒。
在周围所有目光——学生的、老师的——注视下，苏雅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是抢夺的力度，却又在接触的瞬间化为极致的轻柔，将那个瘦弱的少年，连同他怀里那摞象征着无尽课业负担的作业本，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走廊里落针可闻。
李望的身体在她怀中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作业本“哗啦”散落一地，雪白的纸页铺散在两人脚下。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瘦，肩胛骨硌得她生疼。她能感觉到他心脏隔着薄薄的校服，传来的剧烈而混乱的搏动。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突然施了咒语的雕塑。
苏雅闭上眼睛，将下巴轻轻抵在李望瘦削的肩上。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李望的耳中，也传入身后所有竖起的耳朵里：
“别怕…”
“这一次，老师和你一起…”
“……改变这一切。”
怀里的少年，身体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学生们交头接耳，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办公室门口，王老师张大了嘴巴，周文彬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那里，双手抱胸，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地盯着走廊中央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苏雅缓缓松开了手臂。
她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作业本。然后，她蹲下身，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开始一本一本地，仔细地将它们拾起。她的动作很慢，却很坚定，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当她拾起最上面那本，属于李望的作业本时，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硬质纸张的触感。那份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的灵魂——
在那里，作业本的封皮与内页的夹层里，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清晰的小方块，正静静地躺着。
苏雅的手指，就那样凝固在了作业本的夹层上。
阳光照在那小小的、方正的折叠痕迹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它……还在那里。
和李望一起，如期而至。
所以，她重生了，回到了悲剧发生前。她试图用最激烈的方式改变开端，拥抱了那个即将发出求救信号的孩子，发出了战斗的宣言。
可是……
命运的轨迹，真的如此轻易就能被扭转吗？
这份她以为能够阻止的“诊断书”，为何依旧出现在它原本的位置？
她摊开的手掌，悬停在那个决定了两世命运的小小方块之上，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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