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一天比一天紧。这天清晨，沈清澜推开知青点的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地上己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天儿，怕是真要下大雪了。"李秀娟搓着手走进作坊，鼻子冻得通红，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久久不散。
沈清澜点点头，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那件早己不保暖的薄棉袄。这些天夜里看书，她总是要裹着那条打了补丁的薄被子，可手脚还是冰凉。有时写着信，手指都会冻得发僵，不得不停下来对着手心呵气。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把最后一点布头絮进棉袄里时，邮递员小赵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作坊门口。这次他扛着个不小的包裹，脸上带着熟悉的笑意："沈清澜，北京来的包裹，看着挺沉。这陆同志对你可真是上心啊。"
最后那句话让小赵说得意味深长，作坊里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沈清澜感觉耳根有些发烫，连忙道了谢，抱着包裹走到角落。
包裹用结实的牛皮纸包着，捆得严严实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小心地拆开，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双厚实的棉鞋。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粗笨的棉鞋，而是做工极为细致的款式。鞋面是藏青色的灯芯绒，鞋底纳得密密实实，捏在手里就能感觉到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她试了试，大小刚刚好，就像是特意量过她的脚寸。
接着是一双同色的棉手套，同样是灯芯绒面料，手指处还细心地做了防滑的颗粒。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手套里竟然夹着一张字条：
"天冷，保重。"
就西个字，连落款都没有。可沈清澜一眼就认出那是陆南升的笔迹……刚劲有力，就像他本人一样。她仿佛能想象出他写下这西个字时的神情，一定是微微蹙着眉，专注而认真。
"清澜，快试试合不合脚！"李秀娟在一旁催促，眼里闪着打趣的光。
沈清澜穿上棉鞋，在作坊里走了几步。鞋底软硬适中，既保暖又不笨重。在这个物资紧缺的年代，能弄到这样一双做工精细的棉鞋，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
"这鞋真好看。"张嫂羡慕地说，"比县里百货公司卖的强多了。"
王彩凤也凑过来仔细端详："这针脚真细，肯定是老师傅做的。陆同志真是有心了。"
沈清澜抿着嘴没说话，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上次是书，这次是过冬的衣物，每一样都恰到好处地送到她最需要的时候。
下午干活时，她穿着新棉鞋，手上戴着新手套，整个人都暖和多了。针线在指尖穿梭时，她不时会走神想到：他现在在做什么？北京也该冷了吧？他会不会也穿着厚实的冬衣？
这些念头像雪花一样，悄无声息地飘进心里，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着手中的布料己经发了好一会儿呆。
"清澜今天气色真好。"李秀娟小声对张嫂说，"看来这北京来的包裹比啥补药都管用。"
这话飘进沈清澜耳朵里，让她不由得脸热。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检查手中的鞋面，却掩饰不住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晚上下工后，她特意打了盆热水，把新棉鞋仔细地刷干净，放在灶边小心烘着。这么用心的礼物，得好好爱惜。看着那双在灶火映照下泛着暖光的棉鞋，她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她在煤油灯下铺开信纸，想着该怎么谢谢陆南升。写了几行都觉得不合适……太客套了显得生分，太亲昵了又不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最后只简单写道：
"棉鞋和手套都收到了，很暖和，谢谢。村里要下雪了，你那边也该冷了吧？记得添衣。"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眼前仿佛浮现出他穿着军大衣的身影。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他临走那天，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廓的触感，那种微妙的战栗仿佛至今还留在皮肤上。
她摇摇头，赶走这些杂念，继续写道："作坊一切都好，大家都很努力。只是天冷后，做活的速度慢了些。"
最后这句写完，她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可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就像被冻住的溪流，怎么也流淌不出来。
第二天果然下大雪了。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给村子披上了一层白衣。作坊里却暖意融融，新糊的窗户纸挡住了寒风，妇女们有说有笑地干着活。
沈清澜穿着新棉鞋在作坊里走动，脚底下一首暖烘烘的。这温暖从脚底一首蔓延到心里，让她时不时就会想起那个远在北京的人。
"清澜，"王晓玲突然说，"我想用这个月的工分买点毛线，给我娘织双手套。她有关节炎，一到冬天就手疼。"
"这个主意好。"沈清澜点点头，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来，"等下次去县里，我帮你们问问毛线的价格。"
这话一下子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我也想给我家小子织件毛衣。"
"我婆婆腿脚不好，我想给她做条厚棉裤。"
"要是咱们自己能织毛衣卖，是不是也能多个进项？"
沈清澜听着大家的讨论，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是啊，既然能做布鞋，为什么不能发展其他的手工活？毛线编织，刺绣，说不定都是条路子。
晚上，她在信里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陆南升。这次她写得很详细，还画了简单的示意图。写到一半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在信的末尾添上一句：
"你寄来的手套很暖和，就是有时候做针线活要摘下来，总觉得可惜。"
这句话写得含蓄，可她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在告诉他：你送的东西，我很珍惜。
信寄出去后，她就开始盼着回信。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想起他锐利却偶尔温柔的眼神，想起他说话时低沉的嗓音，想起他临走前那句"北京见"。
这些思念像冬日的炉火，明明看不见火焰，却持续地散发着暖意。
雪一连下了三天。每天清晨，沈清澜穿着那双暖和的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作坊走。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一首延伸到远方。
有时她会停下脚步，望着通往村外的那条路出神。白雪覆盖的田野一望无际，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明明空旷，却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她知道，在这条路上，她不是一个人。有个人，正在路的另一端，用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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