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屑还没完全落定。
屋里静得吓人,只听得见沈清澜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刮过枯树枝的呜咽。
王晓玲张着嘴,呆呆看着地上的碎片,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同伴了。其他知青也都傻站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决绝反抗震住了。这年头,谁不是把“家庭成分”看得比命还重?还这么公开和家里撕破脸,连名字都自己改了!他们想都不敢想。
沈清澜没看任何人。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光了她攒的所有力气,这会儿额头上全是冷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她咬牙撑着,就是不让自己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怎么回事?”
大家扭头看去,发现门口那个穿军装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站在人群后面。他身板挺得笔首,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纸片,最后停在摇摇晃晃的沈清澜身上。
村干部赶紧挤过来,脸上堆着笑:“陆同志,没啥大事,就是知青们闹了点小别扭……”
“小别扭?”被叫做陆同志的陆南升眉头微动,视线转向还捏着一小截信纸、脸色发白的王晓玲,“都念信,断亲改名了,还是小别扭?”
王晓玲被他看得一哆嗦,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
陆南升没再理她,目光又回到沈清澜脸上。这姑娘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唯独那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像是烧着一团冰冷的火,倔强地对抗着身体的虚弱和周围的一切。
“身体还撑得住吗?”他问,语气没什么起伏。
沈清澜抿紧嘴唇,点了点头,手指死死抠住炕沿。她认得这身军装的分量,也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但现在,她顾不上这些。
陆南升没再多说,转头对大队长老陈头说:“陈队长,这位同志病得不轻,知青点的卫生和伙食得跟上。”
老陈头连忙点头:“是是是,陆同志放心,我们这就安排!”他赶紧招呼旁边一个看着憨厚的女知青,“快,扶沈知青躺下,再去烧点热水!”
乱哄哄中,沈清澜被扶着重新躺回炕上。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但她的脑子却格外清醒。
陆南升……这个名字在她记忆里从没出现过。不过看他肩章和村干部的态度,肯定不是普通人。他怎么会来这儿?征兵?视察?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尽快摆脱这个烂摊子。
她闭上眼睛假装休息,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前世的记忆是她最大的底牌。
现在是1977年初秋,离那场改变无数人命的高考只剩下几个月。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但首先,她得搞到复习资料,得把身体养好,还得有点钱。
指望家里是不可能了。挣工分?就她现在这样,根本干不了重活。
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空了的粗瓷碗上,一个模糊的计划慢慢成形……
接下来两天,沈清澜安安静静养病。
村干部大概是听了陆南升那句话,居然送来了细粮和一点红糖。那个叫李秀娟的女知青也搬过来帮忙照看她。
她身体底子本来就不错,加上有心调养,恢复得还挺快。
这几天她再没见过陆南升,只听李秀娟偶尔提起,说他是征兵工作组的,在村里待几天就走。
沈清澜没往心里去。她趁着清醒的时候,仔细打量着知青点和村里的情况。
东西缺得厉害。知青们个个面黄肌瘦,除了固定口粮,根本没什么营养补充。从城里带来的肥皂、牙膏、糖果这些,更是稀罕物。
第三天下午,感觉身上有点劲儿了,沈清澜挣扎着爬起来。她从唯一的木箱最底下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块钱全国粮票,还有一支半旧的英雄钢笔,笔尖是金的。这是她前世的妈,为了安抚她,送给她的,没想到跟着她回来了,成了现在最值钱的家当。
“秀娟姐,”她叫住正要出去上工的李秀娟,声音还有点虚,但很稳,“能帮我个忙吗?”
李秀娟停下脚步,关心地问:“清澜,你说。”
沈清澜把全国粮票和金笔递过去:“帮我问问,谁家有多余的或者用不上的高中课本,数理化、文史地理都要。我用这个换。”
李秀娟看着那支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钢笔,吓了一跳:“清澜,这……这太贵重了!换旧课本不值当啊!”粮票己经够硬通了,这支金笔更是稀罕物。
“我需要课本。”沈清澜语气没什么波动,“尽快。”
李秀娟看着她平静却不容商量的眼神,想起她那天撕信的狠劲,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接过东西点点头:“……好,我去帮你问问。”
李秀娟效率很高,或者说,金笔和全国粮票的诱惑足够大。当天晚上,她就抱着几本边角都卷起来的旧课本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兴奋。
“清澜,换到了!数理化自学丛书缺了两本,但语文、政治、历史和地理的课本基本齐了!是村里一个老高中生藏的,他本来死活不愿意,看到你那支笔才松口……”
沈清澜接过那摞沉甸甸、带着霉味的课本,指尖微微发颤。这不是书,这是通往未来的船票。
“谢谢秀娟姐。”她轻声说。
“谢啥,”李秀娟摆摆手,又压低声音,“不过清澜,你要课本干啥?难道你想……”她眼里带着不敢相信的猜测。高考的消息虽然还没正式公布,但己经有风声在悄悄传了。
沈清澜没接话,只是把课本紧紧抱在怀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晓玲阴阳怪气的声音:“哟,病还没好利索就开始做梦了?抱着几本破书当宝贝,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沈清澜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秀娟忍不住回了一句:“王晓玲,你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王晓玲倚在门框上,酸溜溜地说,“跟家里都闹翻了,还以为自己能有多大本事?别到时候饿死冻死都没人管!”
沈清澜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晓玲,那眼神像在看一件不相干的东西。
“至少,”她慢慢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我不会偷别人的救命药,不会抢别人的口粮,更不会,像条狗似的,对着点剩饭摇尾巴。”
王晓玲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沈清澜:“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沈清澜垂下眼,手指轻轻划过课本封面上模糊的字迹,“你心里清楚。”
王晓玲气得浑身发抖,但在李秀娟和其他知青的注视下,到底没敢再闹,狠狠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李秀娟担心地看着沈清澜:“清澜,你何必跟她计较,她那个人……”
“我没计较。”沈清澜打断她,语气还是淡淡的,“就是说实话。”
她重新低下头,翻开了手里那本《代数》。泛黄的纸页上,陌生的公式符号此刻却显得特别亲切。
第一块石头,己经垫好了。
接下来的路,她要一步一步,走得比谁都稳,比谁都快。
窗外,天快黑了。远处,征兵工作组临时驻地的灯亮了起来,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知青点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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