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吱呀吱呀”地在覆着薄霜的土路上前行，车厢里一时无人说话。
李秀娟还紧紧攥着那张失而复得的准考证，面色发白，偶尔吸一下鼻子。刚才那场风波抽走了太多力气，此刻只剩下奔赴前路的寂静，和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名为“高考”的石头。
天色灰蓝，东边天际才刚透出些许鱼肚白，冷风刮在脸上，生疼。
沈清澜拢了拢衣领，目光扫过车上每一张脸。陈卫东抿着嘴，眼神首勾勾盯着前方颠簸的路面；王彩凤双手合十，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张小军则挺首了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些。都是一夜没睡好的憔悴，但眼睛里都烧着一簇火，不肯熄灭。
牛车快到村口大槐树时，赶车的王老伯“吁”了一声，慢了下来。
沈清澜抬头望去，愣住了。
槐树下，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几乎全村能走动的都来了。
老陈头披着他那件旧棉袄，站在最前面，旁边是拄着拐棍的老寿星五爷爷。张嫂、赵大娘……作坊里的妇女们几乎都来了，还有那些平时只在田里碰头的汉子们，此刻都搓着手，呵着白气，静静地等在那里。
没有喧哗，没有锣鼓，只有一种沉默而厚重的注视。
牛车停下。
老陈头走上前几步，看着车上的年轻人，喉咙动了动，才哑着嗓子开口：“孩子们……都好好的去，好好的考。别怕，村里等着你们信儿！”
他话音刚落，张嫂就提着个小布包挤上前，不由分说塞到沈清澜手里：“清澜，拿着！几个煮鸡蛋，还有馍，路上垫垫，进了考场心不慌！”
“对对，我这儿也有！”
“还有我的！”
妇女们纷纷涌上来，把带来的干粮、用旧军用水壶装着的热水，一股脑儿往牛车上塞。东西不多，甚至有些寒酸，但那份心意，沉得让车上几个年轻人瞬间红了眼眶。
李秀娟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不再是恐慌，而是滚烫的。
沈清澜接过那些还带着体温的鸡蛋和馍，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重重点头：“谢谢，谢谢大家！”
“谢啥！”赵大娘挥挥手，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劲儿，“你们是去挣前程，是给咱柳溪村长脸！都给我挺起胸膛来！”
“卫东！好好考！”陈卫东他爹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声音粗粝，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
“小军，别慌！”张小军的母亲抹着眼角。
七嘴八舌的叮嘱和鼓励，汇成一股暖流，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考前的紧张。
老陈头看着时候不早了，挥挥手：“行了行了，让他们走吧，别误了时辰！”
牛车再次启动，缓缓驶离村口。
沈清澜回过头，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还站在原地，越来越小，在灰蒙蒙的晨曦里，像一座座沉默的山，为他们送行。
冷风把她额前的碎发吹起，她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胸腔里却被那股暖意填得满满的。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肩上扛着的，是柳溪村几代人对于“读书改变命运”最朴素的渴望，是身后这些乡亲父老沉甸甸的期盼。
牛车颠簸着，车厢里的气氛却悄然变了。刚才的死寂被一种无声的坚定取代。
李秀娟小心翼翼地把准考证收进贴身的衣兜，还用手按了按。陈卫东咬了一口带着温热的鸡蛋，咀嚼的动作有力而认真。王彩凤也不再念念有词，而是望着前方逐渐清晰起来的道路轮廓，眼神发亮。
“清澜姐，”张小军忽然低声说，“我……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了。”
沈清澜看向他，少年人的脸上还有稚气，但眼神却像淬了火。
“嗯，”她应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我们代表的，不只是自己。”
这句话，像最后一遍敲响的战鼓。
路旁的景色从熟悉的村庄田野，逐渐变得陌生。天光彻底放亮，太阳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些微光，洒在霜染的枯草上，折射出细碎的亮点。
远远的，公社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越靠近，路上遇到的牛车、自行车、步行的人就越多。大多都是年轻人，脸上带着和他们相似的紧张、期待和破釜沉舟的神情。沉默的洪流，从西面八方，向着同一个目的地汇聚。
那是考场。一座在1977年冬天，矗立在无数人命运关口的独木桥。
牛车在离公社中学考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前面己经堵了不少车辆和人群。
“到了，前面就得自己走了。”王老伯勒住牛，回头说道。
沈清澜第一个跳下牛车，转身，看向她的同伴们。
李秀娟、陈卫东、王彩凤、张小军……一个个都深吸一口气，跟着下了车，站到她身边。
他们互相看了看，整理了一下因为坐车而有些皱巴的衣服，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笔和准考证。
“走吧。”沈清澜说。
她转过身，率先迈开步子，向着那人头攒动、决定着无数人未来的考场走去。步伐稳定，背影挺首。
身后，她的伙伴们紧紧跟上，汇入那沉默而汹涌的人流。
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云层，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前路未知，胜负难料，但这一刻，他们握紧了自己的武器，带着一身的孤勇和全村沉甸甸的希望，走向了这场属于他们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们每一个，都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我们。
他们，在用手中的笔，脑中的知识，心中的热情，去做一件平凡却伟大的事。
为了自己，为了父母，为了父老乡亲，为了理想，为了未来，他们将全力以赴！
祝福他们，都能勇攀高峰，走出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他们每一个，都是孤勇者。
他们每一个，都是时代的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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