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刚下课，林教授在讲台边收拾教案，抬眼看见正和苏晓、赵雪一起往外走的沈清澜，叫住了她。
“沈清澜同学，你留一下。”
沈清澜脚步一顿，对苏晓她们使了个“先走”的眼色，转身走回讲台前：“林教授，您找我？”
林教授从他那半旧的皮质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材料，递给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系里刚接了个调研任务，关于城市个体经济现状和发展的。这是初步资料，你看看。下周一项目组第一次开会，你也来参加。”
沈清澜接过那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材料，封面上印着《城市个体经济初步调研提纲》的字样。她心里微微一动，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七七级刚入学不久，能被教授点名参与项目组的，凤毛麟角。
“谢谢林教授，我一定认真准备。”她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头。
林教授“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沈清澜拿着材料走出教室，等在外面的苏晓立刻凑上来，好奇地瞅着她手里的东西：“清澜，林教授找你啥事？这啥呀？”
“一个调研项目的资料，林教授让我看看，下周去开会。”沈清澜说得平静。
“开会？项目组？”苏晓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拔高，“我的天！清澜你要进林教授的项目组了？咱们才开学几天啊！”她激动地抓住沈清澜的胳膊摇晃，“你也太厉害了吧！”
旁边的赵雪也推了推眼镜，看着那份材料，眼神里满是羡慕和佩服，小声说：“真好啊。”
回到308宿舍，沈清澜把材料放在书桌上。周敏正对着小镜子抹雪花膏，瞥见那摞资料，动作顿了顿，没说话，但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
晚上，沈清澜就着昏黄的灯光，翻开了那份提纲。内容涉及个体经济的规模、行业分布、经营状况、政策环境，问题设计得很具体，也很有深度。她看得入神，拿起笔在旁边空白处写写画画，结合着自己前世的见识和柳溪村的实际，脑子里冒出不少想法。
苏晓洗漱回来，看她还在埋头苦读，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字和图表，吐了吐舌头：“这看着就头疼，你慢慢钻研吧，我先睡啦。”
赵雪则默默地把自己的台灯往沈清澜那边挪了挪，让光线更亮些。
接下来几天，只要没课，沈清澜就泡在图书馆或找个空教室，查阅相关数据和政策文件。她发现资料里引用的某些数据明显滞后，甚至有些片面。她把这些疑点和自己找到的新数据一一记下来。
周一上午，项目组第一次会议在一间小会议室进行。除了林教授，还有两个研二的研究生师兄，一个叫孙伟，一个叫张斌。看到背着书包进来的沈清澜，两人都愣了一下，交换了一个带着疑惑的眼神。
林教授没多解释，首接开始主持会议，分配任务。轮到讨论数据采集部分时，孙伟师兄拿出了一份初步拟定的调查表，侃侃而谈，主要思路是沿用过去的统计口径。
沈清澜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举起手。
“沈同学有什么看法？”林教授看向她。
“林教授，孙师兄，”沈清澜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语气恭敬但观点明确，“我觉得调查表里关于‘日均营业额’和‘主要客户来源’的统计方式，可能不够精准。比如，很多个体户是流动摊贩，或者收入有很强的季节性，简单问‘日均’容易失真。‘客户来源’如果只分‘本地’、‘外地’也太粗了，能不能细化到比如‘附近居民’、‘过往旅客’、‘单位职工’这样？”
她顿了顿，看到孙伟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另外，我看原始资料里引用的七五年的数据，但这几年政策松动，个体户数量增长很快，用老数据做参照，可能会低估实际的发展速度和规模。”
孙伟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硬邦邦的：“沈同学，你刚入学，可能不太了解情况。我们这套统计方法是经过验证的，你说的那些太理想化了，实际操作起来根本做不到。”
张斌也打着圆场：“是啊，小沈，想法是好的，但咱们得考虑现实条件。”
沈清澜没有争辩，只是把笔记本往前推了推，上面是她这几天整理的，从不同报纸角落、地方统计简报里摘录的，关于几个试点城市个体户数量的零散报道和估算数据，虽然不成系统，但趋势很明显。
“师兄，这是我找到的一些零星数据，可能不全面，但可以看出，从七六年到今年，很多地方的个体户数量，增长速度远超我们手头资料的估计。如果我们还用老眼光看新问题，得出的结论可能会偏离实际，也就失去了调研的意义。”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林教授拿起沈清澜的笔记本，仔细看着上面娟秀而清晰的字迹和数据来源标注，半晌没说话。
孙伟和张斌也凑过去看，脸色渐渐变了。那些数据来源虽然零散，但白纸黑字，指向性很明确。
林教授放下笔记本，看向沈清澜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嗯，沈清澜同学的意见很中肯，发现问题很敏锐。数据采集这块，确实需要调整。孙伟，张斌，你们参考一下她的建议，把调查表重新设计一下，要更贴合实际，更能反映新情况。”
孙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的，教授。”
散会后，沈清澜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孙伟走过来，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开口说：“沈……沈同学，你笔记本能借我抄一下那些数据来源吗？”
“当然可以。”沈清澜把笔记本递给他。
晚上，沈清澜在宿舍给陆南升写信，提到了进入项目组和今天开会的事情，语气平和，没有炫耀，只是当作一件新经历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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