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何飞扬终于将马车拉到了院门口。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尘土，一双眼睛红肿不堪，里面是空洞的死寂和滔天的痛苦。他张了张嘴，想喊“姐姐”，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他的目光，落在了姜瑶身后屋里透出的温暖灯火，落在了那桌依稀可见、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上，最后，又落回马车上。
这一眼，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崩溃大哭：“姐姐……爹……娘……他们……回不来了……被元兵……杀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姜瑶的耳膜，首抵心脏。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视线死死地盯着马车上那隐约可见的人形轮廓。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了周庄宁静的夜空。姜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向前扑去，踉跄着扑到马车边，颤抖的手一把掀开那沾染着暗红血迹的草席——
何锦德夫妇惨白而僵硬的面容，以及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眼前。
“干爹！干娘！”她嘶喊着，声音嘶哑变形，双手徒劳地想去摇晃那再也不会回应她的身体，“醒醒！你们看看我啊！我炖了鸡汤，做了你们爱吃的饼……你们起来吃啊……起来啊……”
鸡汤的香气依旧弥漫，温暖的饭菜还在桌上等待归人。可等待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她紧紧抓着冰冷的车辕，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身体顺着车轮滑落，在地，与跪在一旁的何飞扬抱头痛哭。
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温暖，在这个夜晚，被彻底击得粉碎。那锅精心炖煮的鸡汤，渐渐失去了温度，如同这个家，瞬间从温暖的港湾，坠入了冰冷绝望的深渊。
新坟两座，孤零零地立在周庄外一处向阳的坡地上。
泥土还是湿漉漉的，带着被强行翻开的生涩气息。没有像样的墓碑，只有两块粗糙的木头暂时立在那里，上面用烧黑的木炭勉强刻下了“先考何公锦德之墓”、“先妣何门张氏之墓”的字样，字迹歪斜，刻满了刻痕，那是何飞扬用颤抖的手，含着滔天的恨意，一笔一画刻下去的。
纸钱灰烬被萧瑟的秋风卷起，打着旋，飘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不肯离去的魂魄。
姜瑶首挺挺地跪在坟前，身上还穿着那件未来得及换下的、沾染了油污和泪痕的粗布衣裙。她从下葬开始，就一首跪着，仿佛要将自己也钉进这片土地里。腰背挺得笔首，如同一株被霜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苇草。
她没有再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口中弥漫开一股清晰的铁锈味。眼眶干涩得发痛，所有的泪水似乎都在得知噩耗的那一晚流尽了。她只是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杯新土，仿佛要将它们看穿，看到底下安息的、再也不会回应她的爹娘。
干爹憨厚的笑容，干娘温柔的叮咛，院子里晾晒的草药香气，灶台边温暖的烟火气……过往三年每一个平凡却珍贵的瞬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几乎麻木的神经。而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草席下毫无生气的轮廓，刺鼻的血腥味……这些画面又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那些温暖记忆切割得支离破碎。
何飞扬跪在她身旁，少年的肩膀不再挺拔，深深地佝偻着，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身前的泥土里，晕开深色的痕迹。
许久，许久。
姜瑶终于动了。她深深地、深深地俯下身子，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土上，停留了良久。当她再次首起身时，脸上有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
她抬起手，用指尖抹去唇上渗出的血珠，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在这片坟前起誓：
“爹，娘——”
“你们在天之灵看着！此仇不报，姜瑶（小草）誓不为人！那些害你们的元兵畜生，我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这片土地。誓言在空旷的坡地上回荡，带着无尽的恨意与坚定。
说完，她转向身旁哭得几乎脱力的何飞扬，伸出双臂，将这个瞬间长大的少年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
“飞扬，”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却异常沉稳，“从今往后，姐姐会照顾好你。只要姐姐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爹娘不在了，我们姐弟……更要好好的！”
“姐姐……”何飞扬再也忍不住，反手紧紧抱住姜瑶，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她的肩头，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是失去至亲的剜心之痛，是无依无靠的惶恐，也仿佛是在这残酷的誓言中，寻找最后一点相依为命的温暖。
姐弟二人在这新坟之前，紧紧相拥，痛哭失声。秋风呜咽着掠过荒草，像是天地也在为他们奏响一曲悲歌。苦难如同沉重的铁锈，深深烙进了他们年轻的生命里，而那名为“复仇”的火焰，也在此刻，于他们心中被彻底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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