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如同泼洒开的浓稠血渍，沉沉地压向水网密布的大地。何飞扬背着竹篓，脚步轻快地走在下山的小径上。篓子里，是他今日最大的收获——一朵品相极佳的紫灵芝。他心中满是雀跃，想着爹娘看到这灵芝时定会露出的欣慰笑容，想着姐姐（姜瑶）或许会用这灵芝配上其他药材，熬煮出滋补的汤药。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与爹娘约定汇合的那处河湾走去。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腥气，混在草木与河水的气息中，若有若无。
越靠近河湾，那股血腥味越发浓重，几乎令人作呕。何飞扬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爹？娘？”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河岸边显得异常空洞。
没有熟悉的回应。
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以及……苍蝇嗡嗡的嘈杂声。
他拨开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芦苇，然后，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僵立当场。
眼前的景象，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思维。
河滩的乱石上，一片狼藉。熟悉的药篓被踩得稀烂，精心采集的草药散落一地，沾染着暗红色的、己经半凝固的血液，与泥土砂石混在一起。
而他视若生命的爹娘——何锦德和那位总是温柔唤他“飞扬”的娘亲，就倒在那片狼藉之中，身躯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身上布满了刀剑劈砍的伤痕，鲜血浸透了他们粗布的衣衫，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阿爹的手还紧紧攥着一把被踩烂的止血草，仿佛至死都想护住这些救人性命的药材。娘亲的眼睛圆睁着，望着血色天空，里面凝固着惊恐与不甘。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冲破喉咙，何飞扬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猛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石头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颤抖着手，想要触碰爹娘冰冷僵硬的身体，却又不敢，生怕碰碎了这最后的存在。
“爹！娘！你们醒醒！看看我啊！我是飞扬！我采到灵芝了！你们看看啊！”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摇晃着父亲的手臂，又想去抚合母亲圆睁的双眼，可那双眼眸，再也映不出他的模样了。
周围有凌乱的马蹄印和陌生的靴印，还有几片残破的、带着元军标志的甲胄碎片，散落在血泊旁。一切不言自明。是一伙溃败流窜的元兵，为了抢夺这些或许能救他们命的草药，实施了这场残忍的劫杀。
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只剩下爹娘惨死的模样和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他伏在父母的尸体上，放声痛哭，那哭声悲恸欲绝，连岸边沉默的芦苇都仿佛在随之颤抖。
天光彻底暗淡下去，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在天际，只有冰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在这人间惨剧之上。何飞扬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带着少年意气的眼眸，此刻被无尽的痛苦、仇恨和冰冷所取代。曾经充满草药清香的河湾，成了他一生无法磨灭的梦魇起点。家，在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彻底碎了。
暮色西合，周庄的炊烟袅袅升起，融入渐深的夜空。
姜瑶在灶间忙碌着，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鸡汤香气和饭菜的温热蒸汽。她今天特意宰了家里养得最的那只老母鸡，用小火慢炖了整整一个下午，汤色澄黄，面上浮着一层的油花。旁边还摆着她精心准备的几样小菜——清炒的时蔬、蒸好的腊肉、还有母亲最爱吃的葱油饼。
她一边看着灶火，一边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心里盘算着，爹娘和飞扬这次出门采药己有几日，估摸着今天该回来了。这锅鸡汤，正好给他们驱赶山间的寒气和疲惫。飞扬那小子，定会像往常一样，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嚷嚷开了：“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饿死我了！”
想到弟弟那馋嘴的模样，姜瑶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她将饭菜又温了一遍，走到院门口张望。河水静静流淌，石桥沉默伫立，通往村外的小路在暮色中空空荡荡。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像细小的虫子，开始啃噬她的心。天色越来越暗，远远近近的灯火都亮了起来，邻居家传来隐约的谈笑声，更衬得自家小院的寂静。
终于，路的尽头传来了声音。
是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沉重而缓慢，还夹杂着……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姜瑶的心猛地一紧，她踮起脚尖望去。
模糊的暮色中，一辆熟悉的、平日里用来运送草药的破旧马车，正被一个踉跄的身影艰难地牵引着，缓缓向这边挪动。那身影……是飞扬！
可他为何走得如此艰难？腰背佝偻着，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那呜咽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马车越来越近，姜瑶脸上的期待和笑容一点点凝固、消散。她看清了，马车上并排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用破旧草席勉强遮盖的身影！而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先于视觉，狠狠地冲入了她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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