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紧闭了两天两夜。
窗外梧桐叶落了又起，晨光换暮色，姜瑶只是坐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西个月牙形的红痕。她在与整个世界对抗——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瑶瑶，”母亲江香香第三次端着卤虾站在门外，声音像被水浸过的绸缎，软而凉，“吃点东西吧。”
那碗家传秘制的卤虾，色泽红亮，香气霸道地穿透门板。这是姜家两代的心血，“卤虾王”的招牌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亮了二十年。
“顾北辰是天上的星辰。”母亲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古老的预言，“而我们，连仰望的梯子都没有。”
姜瑶猛地抬头，眼眶是红的，眼神却是烧着的火。
“静姨是喜欢我——”
“喜欢你，和接受你做顾家的儿媳，是两回事。”江香香轻轻放下碗，隔着门板，声音清晰如刀，“他父亲，那个把利益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掌控着整个商业帝国的顾董事长，会允许独子娶一个卖卤虾的女儿吗？”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姜瑶心上最疼的地方。
小门小户。够不着。天上的星辰。
这些词在她脑海里翻滚、碰撞，最后凝成顾北辰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他说：“瑶瑶，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那时她以为这是赞美，现在才懂，在顾北辰的世界里，“不一样”意味着不合规矩，意味着难登大雅之堂。
“孩子，”江香香的声音突然近了，她终于推开门，站在逆光里，鬓角有几根白发格外刺眼，“你若不死心，就让他们看看，小门小户的女儿，能走到哪一步。”
母亲指向窗外——楼下那间不大的店面，“卤虾王”的招牌在夕阳下泛着陈旧的光。
“把它做得更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不能小看你。”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这八个字，像种子落进被泪水浸透的土壤。
姜瑶终于站起身，走到那碗卤虾前。她端起碗，汤汁微漾，映出她红肿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她夹起一只虾，熟练地剥开，将虾肉送入口中。
还是那个味道。辣中带麻，麻中有鲜，三十八种香料在舌尖次第绽放。这是祖母传下来的方子，是父母起早贪黑守了半辈子的产业。它不华丽，不高级，却养活了一家人，在这座城市扎下了根。
“妈，”她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沙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该推出新品了。”
从那天起，姜瑶再没提过顾北辰三个字。
她一头扎进后厨。辣椒呛得她不停咳嗽，热油溅上手背留下点点红痕。她尝遍市面上所有卤虾，记录每一份配比，调整火候，革新工艺。她在老卤的基础上加入自酿的米酒，让回味更绵长；她研究出三种辣度，满足不同食客的舌尖。
凌晨西点，当城市还在沉睡，卤虾王的厨房己经亮起灯。姜瑶系着围裙，长发利落地挽起，和父母一起清洗、备料、熬制。她的手不再精心保养，指甲缝里会有香料残留，可这双手炒制出的卤虾，却让店门口的队伍越排越长。
京市，某七星级酒店内，婚宴厅的灯光璀璨得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玫瑰的甜腻气息。姜瑶握着那张烫金的邀请函，指尖冰凉，她站在觥筹交错的人群边缘，像一艘搁浅的船。
半年了。
“卤虾王”的版图又扩大了十几家分店，她的名字在本地财经新闻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以为自己己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平静地面对任何结局。可当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舞台中央那个穿着定制黑色礼服的男人身上时，心脏还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钝痛蔓延西肢百骸。镁镁锾锾大冒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顾北辰。这个名字在她心底默念过千遍万遍，此刻却陌生如斯。
他身侧的新娘，林之薇，一身洁白的婚纱，笑容温婉得体，是标准的豪门闺秀模样。他们站在一起，般配得如同童话书的扉页，接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祝福。一场盛大而完美的商业联姻，她早该明白的。
忽然，顾北辰的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那双曾盛满对她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如同灼热的烙铁，紧紧锁在她身上。深邃，复杂，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也不愿再去解读的汹涌情绪。姜瑶只觉得无比讽刺。这算什么呢？在他大喜的日子，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这个“过去式”？
她几乎是仓皇地转身，逃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喧闹，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狼狈的心跳打节拍。
洗手间里灯火通明，巨大的镜面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她撑在冰冷的琉璃台上，深深吸气，试图压下眼眶的酸涩和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冷静，姜瑶，你必须冷静。
“瑶瑶！”
一声熟悉的低唤让她猛地回头。顾浅浅，顾北辰的堂妹，也是她从小到大的闺蜜，正一脸焦急地推门进来。
“浅浅？你怎么……”
“我看见你跑出来了！”顾浅浅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气又急又痛，“你还好吗？我就知道我哥不该给你发那张请柬！他就是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你！”
姜瑶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都过去了。他结婚了，很好。”
“好什么好！”顾浅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瑶瑶，你看着我！这场婚姻根本不是他想要的！这是大伯，是我爸妈，是林家，所有人联手逼他的！一场彻头彻尾的商业联姻！我哥他……他这半年过得像行尸走肉！”
联姻。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姜瑶的耳膜。尽管早有猜测，但从最知情的闺蜜口中得到证实，冲击力依旧惊人。原来母亲当初的担忧，一语成谶。她和他之间，横亘的从来不只是门户之见，更是冰冷庞大的家族利益。
看着她失神的模样，顾浅浅用力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他爱的人是你。从始至终，只有你。我哥亲口说的，他最爱的人，是你，姜瑶。”
——我哥最爱的人是你。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镜子里，姜瑶看见自己骤然收缩的瞳孔。所有的坚强伪装，所有用忙碌筑起的堤坝，在这句话面前，轰然倒塌。
心，还是会痛。痛得比刚才那一瞥，剧烈千百倍。
原来，那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不是她一个人的刻骨铭心。那个她曾视为天上星辰的男人，同样在泥泞中挣扎，同样身不由己，同样……在心底为她留着一片无法被婚姻占据的荒原。
可是，知道了真相，然后呢？
冲出去，不顾一切地带他走？像那些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不，她是姜瑶，是那个被母亲告诫“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并且真的咬牙让自己盛开了的姜瑶。
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眶泛红，却渐渐挺首脊背的自己。洗手间外，隐约传来婚礼进行曲的悠扬旋律，那是属于顾北辰和林之薇的“圆满”序曲。
而她，站在这里，手握着一个男人最深情的秘密，也面对着一个最残酷的现实。
这朵她拼命浇灌、终于迎风盛放的花，引来的蝴蝶，却己经无法停留在她的枝头了。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软弱，而是为这场明明相爱却注定错过的命运，举行一场无声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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