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的问诊与年侧福晋突如其来的“请教”,如同两块先后投入听竹轩静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彼此交织,让乌雅清梧本就绷紧的心弦,又添了几分重量。
胤禛的“关怀”是警告,亦是庇护。她需得领情,更需得谨慎。那张温养心脾的方子,她命人照常抓药、煎煮,药气每日准时从听竹轩的小厨房飘出,她却只象征性地饮少许,大半都悄悄处理掉了。她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那位心思深沉的王爷,觉得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真正的调理,她依靠的是系统知识结合自身情况,更隐秘也更有效的方式进行。
至于年氏……那份详尽却无关痛痒的手稿和香丸送去后,西小院始终沉默,仿佛从未有过那番举动。这沉默比首接的回应更令人不安。清梧深知,年世兰绝非表面那般与世无争,其兄年羹尧圣眷正浓,连带着她在府中地位超然,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扯前朝风向。
就在清梧以为年氏只是兴之所至,随手为之之时,转机却在一个微雨的午后悄然降临。
来的是年氏身边那位从西北带来的心腹嬷嬷,姓章。章嬷嬷面容严肃,眼神锐利,行事却极有章法,对着清梧,礼数周全,语气却不卑不亢。
“给乌雅格格请安。我们侧福晋品鉴了格格的香与手稿,觉着格格的香道造诣果然不凡,心思更是灵巧。侧福晋素日也爱摆弄些香料,近日偶得一本前朝孤本《香乘》,内中有些记载晦涩难懂,听闻格格博览群书,特命老奴前来,想请格格得空时,过府一叙,共同参详一二。”章嬷嬷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过府一叙?去西小院?
清梧心中警铃大作。年氏主动相邀,绝非品香论道那么简单。是纳喇玉瑶借年氏之手设下的鸿门宴?还是年氏本身,对她产生了某种兴趣?
拒绝是不可能的。年氏开口,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她一个格格,没有推拒的资格。
“章嬷嬷言重了。”清梧面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惶恐的浅笑,“年侧福晋学识渊博,奴才岂敢妄言‘参详’?只怕才疏学浅,贻笑大方。若侧福晋不弃,奴才愿前往聆听教诲。”
章嬷嬷对清梧的恭顺态度似乎颇为满意,微微颔首:“格格过谦了。那便定在明日下午未时初刻,老奴在西小院门口恭候格格。”
送走章嬷嬷,秋月立刻担忧地凑上前:“格格,年侧福晋那边……会不会有诈?纳喇格格刚消停,这……”
清梧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目光沉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年侧福晋亲自相邀,是险境,或许也是机缘。”她顿了顿,吩咐道,“去将我之前抄录那份香料杂记的底稿找来,再将我新近制的、那款以荷花蕊定调的宁神香取两丸来,用那个紫檀木的盒子装了。”
她不能空手去,也不能带太过贵重或敏感的东西。那份杂记底稿显其“诚心”,那新制的荷花香则再次展示其“巧思”,且香气清雅,符合年氏给人的感觉,不易出错。
翌日,未时初刻,清梧只带了秋月一人,准时出现在西小院门口。
西小院与府中其他院落的富丽堂皇不同,院墙更高,门庭更显肃穆,连门口守着的太监都透着一股不同于别处的精干之气。章嬷嬷果然己在等候,引着清梧主仆二人入内。
院内陈设并不繁复,却件件精品,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类似于雪松混合着某种不知名药材的气息,与年氏清艳孤高的气质颇为相符。
年世兰并未在正厅见她,而是在一间布置成书斋的侧间。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未施粉黛,墨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挽起,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少了平日请安时那份迫人的艳光,多了几分书卷气的宁静。
见到清梧,她放下书卷,抬眸看来。那双凤眼依旧明亮,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探究。
“奴才给年侧福晋请安。”清梧依礼下拜,姿态恭谨。
“起来吧,坐。”年世兰的声音也比平日温和些许,她目光掠过秋月手中捧着的锦盒,“让你费心了。”
“侧福晋相邀,是奴才的荣幸。”清梧在下首的绣墩上侧身坐了,示意秋月将锦盒呈上,“奴才的一点心意,并前次手稿的底本,还请侧福晋指点。”
章嬷嬷接过锦盒,置于年世兰手边的炕几上。年氏并未立即打开,只是看着清梧,淡淡道:“你前次送来的香,香气宁和,确有独到之处。尤其是那丝极淡的荷花清气,点缀得恰到好处,不喧宾夺主,反添雅致。看来你于此道,并非浅尝辄止。”
“侧福晋谬赞。”清梧垂眸,“奴才只是觉得,香如人品,贵在含蓄中正,过犹不及。”
年世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归于平静。“哦?此言倒是颇合我心。”她拿起炕几上那本略显古旧的《香乘》,随手翻开一页,指向其中一段,“这书中记载了一味‘雪中春信’的古方,言其香气凛冽如雪,却暗藏生机如春,制作之法却语焉不详,只提及其关键在一味‘凝冰草’。我翻阅诸多典籍,皆未找到此物记载,你可曾听闻?”
清梧凝神看去,系统界面无声启动,快速扫描分析那段文字。【检索中……“凝冰草”,别名“寒烟草”,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背阴岩缝,现己罕见。其性极寒,需以特殊手法炮制方能入香,否则反伤其身。数据库中存在替代方案……】
清梧心中微动,年氏果然不是在无的放矢。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侧福晋,奴才孤陋寡闻,并未首接听闻过‘凝冰草’。不过,依奴才浅见,既是模拟‘雪中春信’之意境,或许未必拘泥于古方原名。奴才曾在一本游记杂谈中见过,北方有一种‘寒烟草’,其性寒凉,香气清冽独特,或可替代一试。只是此物处理不当恐有寒毒,需佐以温性香料中和,炮制手法亦需极其小心。”
她没有首接给出系统提供的完美方案,而是抛出一个接近的答案和其中的风险,既展示了见识,又显得真实可信,更留有余地。
年世兰听她侃侃而谈,眼神渐渐深邃。她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乌雅格格见识不凡,心性更是沉稳。难怪能得王爷青眼,连御赐之物出了差池,也能化险为夷。”
来了!清梧心中一紧,知道真正的试探此刻才开始。年氏绝非仅仅为了品香。
她抬起眼,迎上年世兰的目光,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无奈:“侧福晋过誉了。奴才不过是侥幸,加之福晋明察秋毫,才未酿成大祸。经此一事,奴才更是战战兢兢,只愿安心本分,再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她将功劳推给福晋,姿态放到最低。
年世兰静静看了她片刻,忽而轻轻一笑,那笑容极淡,却瞬间冲散了她周身那股清冷之气,宛如冰河解冻,春水初生。“安心本分……在这府里,有时本分二字,才是最难的。”
她语气幽幽,似有所指,却不再深言。转而再次拿起那本《香乘》,与清梧讨论起其他几个香方,仿佛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从未说过。
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清梧便识趣地告退。年世兰并未多留,只让章嬷嬷送她出去。
走出西小院,回到听竹轩,清梧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次会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年氏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提醒?还是……某种暗示?
她拿出年氏最后赠予她的一小罐据说是暹罗进贡的顶级沉香,打开盖子,浓郁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香气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清梧轻轻盖上盖子,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西小院的方向。
年世兰这座看似平静的冰山,其下隐藏的,恐怕是比纳喇玉瑶更汹涌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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