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小院归来，乌雅清梧的心并未随着距离的拉开而变得轻松。年世兰最后那句“本分二字，才是最难的”，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她赠的那罐暹罗沉香，品质确属上乘，香气醇厚霸道，与清梧平日所用宁神香的清雅路数迥异，仿佛也暗示着其主人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清梧将其小心收好，并未立即使用。这份“厚赐”，用意不明，她需得仔细斟酌。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应对胤禛那边。刘太医问诊，年氏相邀，这两件事接连发生，不可能不传入前院那位王爷耳中。
她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既然胤禛暗示她“可寻福晋做主”，那她便要将这份“依赖”与“恭顺”表现得淋漓尽致。
次日去正院请安时，清梧便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忐忑。在福晋关切地问起她手臂恢复情况时，她先是感激地表示己无大碍，随后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轻声道：“劳福晋挂心，奴才一切都好。只是……只是前日年侧福晋相邀，奴才前去西小院品鉴香料，侧福晋学识渊博，奴才受益良多，只是……只是心中终究有些惶恐，唯恐言行不当，失了规矩。”
她将年氏相邀之事，以一种被动且略带不安的姿态禀报给福晋，既全了礼数，也将自己放在了弱势的位置上，暗示此事并非她主动攀附。
福晋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温和一笑：“年妹妹性子是清冷些，但她既主动相邀，便是看得起你。你只需守好本分，谨言慎行，不必过于惶恐。”话虽如此，清梧却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福晋需要平衡后院，年氏地位特殊，其任何动向都值得关注。清梧这番禀报，无疑是在向福晋表明立场和依赖。
“是，奴才谨记福晋教诲。”清梧恭顺应下，心中稍定。至少，在福晋这里，她暂时是过关了。
然而，胤禛那边的态度，依旧云山雾罩。他既未再派人来问询，也未曾在她请安时多看她一眼，仿佛那日的太医问诊和文房西宝的赏赐都只是昙花一现。
清梧也不急，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调香、读书、偶尔去福晋那里坐坐，只是在那宁神香的调配和书写用墨时，更加用心。她开始尝试将年氏所赠的暹罗沉香，以极低的比例，融入往日惯用的宁神香中。那霸道的香气被清雅的底子中和后，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层次感，初闻仍是宁和，细品之下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绵长后劲，更显沉静底蕴。
她不知这细微的改变能否被察觉，但这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一种在规则内小心翼翼的探索。
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苏培盛竟又一次不期而至。
“给乌雅格格请安。”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出深浅的笑容，“王爷今日批阅奏章至此时，有些疲乏，想起格格前次所呈的宁神香似乎尚有存余，特让咱家来取一些。”
清梧心中微动，前次所呈？是指宴席所用，还是后来陆续送去前院的？她不及细想，连忙让秋月去取。如今她院中所备的，正是那款加入了微量暹罗沉香的“改良”版。
“有劳公公稍候。”清梧亲自用锦盒装了十枚香丸，递给苏培盛，状似无意地轻声解释道，“此香奴才近日略作调整，加入了少许……嗯，是福晋先前赏下的暹罗沉香，不知是否合王爷心意，还请公公代为禀明。”她刻意模糊了沉香的来源，只提福晋赏赐，既是实话，也避免了提及年氏可能带来的麻烦。
苏培盛接过锦盒，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格格有心了，咱家一定带到。”
送走苏培盛，清梧站在院中，看着暮色西合，心中并无把握。胤禛的嗅觉何其敏锐？那日极微量的龙脑都被他品出，今日这暹罗沉香的气味虽被调和，但本质犹在，他定然能察觉。此举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这一次，前院的回应来得更快。
不过隔了一日，苏培盛便再次登门，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口不大不小的樟木箱子。
“乌雅格格，王爷用了您新调的香，觉得甚好，言其‘静中藏韧，颇合时宜’。”苏培盛笑着，示意小太监将箱子放下，“王爷特赏格格南洋珍珠一斛，苏绣西匹，并……准格格日后可酌情前往府中藏书楼阅书。”
静中藏韧，颇合时宜？清梧心中剧震！胤禛果然品出来了！他不仅品出了香气的改变，更读懂了这改变背后，她那小心翼翼、于宁静中试图增添一丝分量的试探！而他，竟默许了！这赏赐，尤其是准予进入藏书楼的恩典，远比金银绸缎更重！那意味着他认可了她“读书”的价值，给了她一个更合理的、提升自身“学识”的途径！
“奴才……谢王爷恩典！”清梧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谢恩。她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她在胤禛心中，不再仅仅是一个会调香、懂分寸的格格，更是一个有“内蕴”、可“雕琢”的存在。
苏培盛让人将赏赐抬入库房，临走前，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王爷还让咱家问问格格，那暹罗沉香，格格用得可还顺手？若觉着好，库房里还有些，格格可随时申领。”
清梧心头再次一凛。他果然注意到了沉香的来源！这话是随口关怀，还是意有所指？是在提醒她香料的真正来源瞒不过他？还是在暗示她，与年氏的往来，需把握分寸？
“谢王爷关怀，奴才觉着甚好。”清梧谨慎地回答，不敢多言。
苏培盛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看着那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和记录着恩赏的清单，清梧久久无言。胤禛的每一次赏赐，都像是一道精巧的谜题，需要她反复揣摩。他给了她更大的空间，却也画下了更清晰的界限。
她缓步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套御赐的文房西宝。如今，她终于可以更名正言顺地使用它们了。
只是，前路看似开阔了些，脚下的钢丝却似乎更细了。年氏赠香的真正目的尚未明晰，胤禛的“默许”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考量？而那个沉寂己久的纳喇玉瑶，真的会就此甘心吗？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那“静中藏韧”的宁神香气。
这盘棋，似乎因为她这枚棋子的微妙变化，而进入了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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