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带着简陋箭头的白色鹅卵石，被乌雅清梧紧紧攥在袖中，仿佛握着一块灼热的炭。回到屋内，在昏暗的烛光下，她再次仔细端详。石子普通，随处可见，那眉笔划出的箭头更是粗糙，仿佛仓促而成。指向院墙之外……墙外是王府的后巷，杂役往来，亦通向更复杂的府外世界。
是谁？在这深更半夜，冒着风险向她传递这样一个模糊的信息？目的何在？
苏培盛代表的是胤禛的意志，若他有指示，大可光明正大，无需如此鬼祟。纳喇氏或其党羽？她们正巴不得她永无翻身之日，岂会指引她？年氏？更无可能。福晋？似乎也说不通。
一个陌生的、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清梧感到一阵寒意。这雍亲王府，果真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格格，这……”秋月看着那石子，满脸担忧。
“收起来。”清梧将石子递给秋月，语气平静，“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云珠。”在未弄清来源前，她不敢轻信任何人。
秋月郑重接过，寻了个隐蔽处藏好。
这一夜，清梧几乎未曾合眼。鹅卵石的出现，打破了听竹轩死水般的沉寂，也让她看到了棋盘之外的可能。对方（或者说是另一方）似乎想引导她做些什么，或者，想借她的手达成某种目的。
她不能坐以待毙，但贸然行动更是死路一条。胤禛让她“静心思之”、“勿失勿忘”，核心是让她守住根本，等待时机。这枚石子的出现，或许就是时机变化的征兆？
接下来的两日，清梧依旧维持着“病弱”、“心灰意冷”的状态，但暗地里，她让云珠更加留意院外传来的任何消息，尤其是与后巷、杂役相关的人事变动或异常。
同时，她自己也反复回忆那枚作为“罪证”的藕荷色碎片。除了颜色和缠枝莲纹，可还有其他特征？当时张嬷嬷拿在手中，她离得近，似乎……似乎那碎片的内衬边缘，露出了一线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寻常棉布的淡金色丝线？
寻常香囊内衬多为素色棉布或绸缎，用淡金色丝线……这似乎有些特别。她努力回想胤禛赏赐的布料、福晋历年赏下的物件，乃至记忆中其他妃嫔的用度，试图寻找类似的工艺，却一无所获。这淡金色丝线，像是一个微弱的、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被软禁的第五日，傍晚时分，云珠借着送还食盒的机会，与门外婆子搭了几句话，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格格！”她一进门便压低声音，“奴婢打听到了！后巷那边，前两日确实有些动静！负责夜间巡视后巷的两个护卫，被钱管家寻由头调去庄子上当差了！换上了两个面生的！”
后巷护卫被调换！就在鹅卵石出现前后！清梧心头一震。这绝非巧合！那石子传递的信息，是在告诉她后巷有变？守卫换人，意味着监控的加强，还是……监控的漏洞？
“可知是为何调换？”清梧追问。
云珠摇头：“说是他们巡夜时饮酒误事，但奴婢觉着没那么简单。而且，新来的那两个护卫，据说是钱管家远房亲戚荐来的，看着……不像普通的护院，眼神精明得很。”
钱管家？清梧蹙眉。钱管家是外院颇有实权的管事之一，负责部分人事和采买，与内院几位主子似乎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的人……
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栽赃她的碎片，需要内外配合。内应或许难以查证，但那个从外面将碎片投入院中的人，必然要避开巡逻的护卫。如果原来的护卫碍事，或者不够“合作”，那么将其调换，安插上“自己人”，便顺理成章了！
钱管家……纳喇氏……八爷府……这几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那枚鹅卵石，是否是知情者对她的警示，或者，是想借她之手，扳倒钱管家乃至其背后的势力？
线索依旧支离破碎，但指向却渐渐清晰起来。对方（栽赃者）在王府内部有着相当程度的渗透，甚至能影响外院人事。而另一方（投石者）似乎洞悉其阴谋，并在暗中与她通气。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验证这个猜测，找到那淡金色丝线以及钱管家与此事关联的证据。
“云珠，”清梧目光沉静，“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打听两件事：第一，钱管家近日与哪些府外之人接触频繁，尤其是……与八阿哥府有无关联；第二，留意府中各位主子近期的赏赐、尤其是来自宫外、可能带有特殊绣品或内衬的物件记录，重点查有没有用到淡金色丝线的。”
云珠眼中闪过领悟，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任务布置下去，清梧心中却并无多少把握。调查钱管家和绣品来源，无异于火中取栗，极易暴露。但她己无路可退。
是夜，她再次难以入眠。窗外风声呜咽，吹动着竹叶，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她着胸前那枚白玉螭龙玦，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玉玦之形，有缺乃圆……”她低声咀嚼着这句话。如今的她，身陷囹圄，物证指向，流言缠身，可谓“缺”到了极致。转“圆”之机，究竟在何处？难道真要指望那不知是敌是友的投石者，和这渺茫的调查线索吗？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窗外极轻地“叩”了一声，仿佛又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清梧心中一凛，悄然起身，再次来到窗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院中地上，果然又有一枚白色的鹅卵石。这一次，石子上画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箭头，而是一个更加古怪的符号——像是两只衔着树枝的飞燕。
双燕衔枝？
清梧蹙眉沉思。这又是什么寓意？报喜？归巢？还是……另有指代？
她快速拾起石子退回屋内。看着掌心这第二枚带着神秘符号的石子，她心中的疑惑更深，却也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这暗中的通信仍在继续，说明对方并未放弃她。而这“双燕衔枝”的符号，或许就是下一步的指引。
只是，这燕，所指为何？枝，又代表着什么？
她将两枚石子并排放在妆台隐蔽的角落，如同看着一盘棋局上悄然落下的两颗陌生棋子。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但她能感觉到，僵持的局面，正在这无声的暗夜里，悄然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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