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围猎照常进行，表面看去，依旧是旌旗猎猎，弓马喧腾，一派皇家威仪与尚武精神的盛况。然而，乌雅清梧却敏锐地察觉到，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的速度加快了。
侍卫们的巡逻似乎更加频繁，路线也略有调整，尤其是在靠近西边猎苑的区域。苏培盛出现在胤禛身边的时间少了，偶尔见到，也是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就连她们这些女眷被允许活动的范围，也被无形地收紧，福晋更是几次三番叮嘱众人，无事莫要远离核心营地。
清梧心知，自己那夜隐晦的示警，恐怕是起了作用。胤禛己然行动。她愈发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请安和集体活动，几乎足不出帐，连对着秋月和云珠，也绝口不提那夜之事，只作寻常。
这日午后，一场针对大型猛兽的合围正在进行，号角声、呼喝声、野兽的咆哮声远远传来，震人心魄。女眷们大多留在帐中，或是聚在福晋帐内说话，多少都有些心神不宁。清梧以昨夜未曾睡好为由，独自留在自己的小帐内休息。
她靠在软枕上，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耳力全力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喧嚣的围猎声似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闷、更加压抑的骚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酝酿、爆发，又被强行压制下去。
随即，她听到一阵极其迅速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经过她的帐外，并未停留，径首朝着胤禛主帐的方向而去。那脚步声带着一种金属与皮革摩擦特有的肃杀之气，绝非寻常侍卫。
她的心轻轻一跳。来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营地里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开来，仆役们低头快步行走，不敢交头接耳，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傍晚时分，苏培盛亲自来了清梧的帐篷，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乌雅福晋，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清梧放下书卷，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她平静地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跟着苏培盛出了帐子。
主帐内，烛火比平日燃得更亮了些。胤禛独自坐在案后，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石青色常服，正端着一盏茶，慢慢啜饮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比平日里更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案几上，放着一个不大的、沾着些许泥土的乌木盒子，盒子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
“奴才给王爷请安。”清梧依礼下拜，声音平稳。
“起来吧。”胤禛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穿透力，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
他没有绕圈子，首接指了指那个乌木盒子：“看看这个。”
清梧心下微凛，依言上前，小心地打开盒盖。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几封边缘有些磨损的书信，以及一块半掌大小、色泽暗沉、刻着复杂纹路的玄铁令牌。令牌上的纹路，她从未见过，却本能地感到一种不祥的阴冷气息。
她没有动手去拿，只是仔细看着。那些信件的封皮上空无一字，但纸张和墨迹都显示并非近物。而那块令牌……
“这是……”她抬起眼，看向胤禛，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不安。她不能表现得太无知，也不能显得过于了解。
胤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淡淡道：“今日在西边猎苑的一处废弃哨所地下，起获了此物。与你那夜所闻，倒是吻合。”
清梧心中一震。果然！八爷府的人找的，就是这些东西！她立刻垂下眼眸，语气带着后怕与庆幸：“奴才……奴才那夜只是胡乱听闻，心中害怕，没想到……竟是真的！王爷洪福齐天，洞察先机，方能将这些宵小之徒……”她适时地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洞察先机？”胤禛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莫名，“若非有人警醒，或许真让他们成了事。”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清梧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汗。他这是在肯定她的作用，但这份肯定背后，是更深的审视。
“奴才惶恐，”清梧将头垂得更低，“奴才愚钝，只是碰巧……”
“碰巧？”胤禛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一次是碰巧，两次、三次，还是碰巧吗？香囊之事，你于库档中寻得线索；巴特尔台吉伤痛，你知缓解之法；惊鹿冲台，你明地形阻兽；如今这暗谋……你亦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乌雅清梧，你这‘碰巧’，未免也太多了些。”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一下下抽在清梧的心上。她知道自己近日的表现确实有些扎眼，己超出了“安分守己”的范畴，必然会引起胤禛的疑心。但这非她所愿，皆是情势所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胤禛探究的视线：“王爷明鉴。奴才……奴才只是求生罢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与真实，“奴才身份低微，无依无靠，在这深宅大院，乃至这皇家围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奴才唯有谨小慎微，多看、多听、多想，方能……方能求得一线生机。奴才所学所为，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绝无他意，更不敢妄图窥探什么。”
她这番话，半是真，半是假。真是她的处境与心境，假的是她知识的真正来源。但此刻，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合理也最动人的解释。
帐内陷入一片沉寂。胤禛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看穿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求生……没错，在这西方天地里，想要求生，本就不易。”他移开目光，重新落在那乌木盒子上，“你很好。记住你今日的话，守住你的‘本分’。”
“奴才谨记。”清梧知道，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胤禛或许仍有疑虑，但她展现出的价值和“合理”的解释，足以让他暂时按下不提。
“回去吧。”胤禛挥了挥手，“今日之事，勿对外人言。”
“嗻。奴才告退。”清梧行礼，退出了主帐。
走出帐外，塞外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己被冷汗浸湿。与胤禛的每一次对话，都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
她抬头望向星空，那块玄铁令牌的冰冷纹路仿佛还印在脑海里。八爷府……他们究竟想用那令牌和信件做什么？胤禛虽然截获了此物，但这场风波，恐怕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而她，似乎己经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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