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王府内的气氛却似乎比天气更早一步凝滞起来。一种无形的压抑，自前朝蔓延至后院，最终汇聚于翊坤宫年侧福晋的院落。
清梧协理府务己渐入佳境。她借着核销用度、查验器皿的由头，将触角谨慎地伸向王府管理的细枝末节。云珠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库房近几个月确实有几件不算起眼的老旧物件对不上数，其中便包括一方前明遗存的、带有天然青玦石纹路的旧端砚，据册上记载，石纹走势奇特，曾被某位幕僚戏言“似藏山川脉络”。此物遗失，恰与西山矿脉、青玦石探脉的线索隐隐呼应，让清梧更加确信八爷府的目标并非简单破坏，而是有所图谋。
同时，通过春华、秋实以及小顺子等人与底层仆役的“闲谈”，一张关于府内人事关系的脉络图在清梧脑中愈发清晰。器皿库房的李管事，不仅与失势的纳喇氏有旧，其妻妹的连襟，如今正在年羹尧军中担任一个小小的文书。而浆洗房的钱媳妇，与采买上的婆子勾结，利用职务之便，似乎不仅在传递消息，更涉及将王府一些采买的寻常物资，以次充好，从中牟取微利，再通过那婆子的儿子，将部分利钱流入九爷的茶楼。这些发现让清梧意识到，八爷府的渗透，既是政治上的窥探，也夹杂着经济上的蚕食，盘根错节，深浅难测。
然而，未等她顺着这些线索进一步深挖，前朝传来的消息，便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王府深潭。
年羹尧在西北督运粮草时，因过于骄横，与抚远大将军延信龃龉不断，更被御史参了一本“恃功而骄，贻误军机”。虽未至罢官夺爵，但康熙帝一道申饬的旨意，以及将其调回京中“述职”的安排，己足够表明圣心不悦。年家这棵看似枝繁叶茂的大树，骤然遇上了凛冽的寒风。
这寒风，自然也刮进了雍亲王府。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年世兰的院落，这几日明显冷清了不少。请安时，清梧能清晰地感觉到年世兰身上那股骄矜之气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撑的镇定与眼底难以掩饰的惶惑。她依旧妆容精致，衣着华贵，但那份底气，似乎随着兄长在前朝的失势而悄然流失。连她看向清梧的眼神，也少了几分往日的刻薄与挑衅，多了些复杂的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弱？
这日午后，清梧正在核对针线房下一季的用料预算，福晋院里的张嬷嬷来了，神色间带着些许凝重。
“给乌雅福晋请安。”张嬷嬷行礼后，压低声音道，“福晋让老奴来跟您说一声，年侧福晋……今日身子又不爽利了，己请了太医。福晋的意思，府中事务您多费心照看些，尤其各院用度核销、器物领用，务必要严谨，莫要在这个当口，出了什么纰漏，徒惹是非。”
清梧心下明了。福晋这是提醒她，年氏如今处境微妙，盯着她的眼睛只会多不会少，协理府务更需公正严明，不能给人留下任何口实，也不能让年氏有机会借题发挥。
“请嬷嬷回禀福晋，清梧明白，定会秉公处理，不敢有丝毫懈怠。”
送走张嬷嬷，清梧沉吟片刻，吩咐秋月：“去将年侧福晋院里近三个月的用度账目和器物领用记录单独取来我看。”
账目很快送来，清梧仔细翻阅。年世兰的用度自是远超旁人，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名贵药材开销巨大，但均在侧福晋的份例规制之内，至少明面上挑不出错处。器物领用也并无特殊，只是近一个月，领取的安神香料似乎比往常多了些。
合上账册，清梧若有所思。年世兰并非蠢人，即便往日骄纵，在兄长失势的敏感时期，也深知收敛锋芒的道理。她如今的“病”，几分是真，几分是借此避祸观望，尚未可知。
生存日志的光幕适时浮现，记录下“年羹尧被申饬调京，年世兰称病，福晋警示”的关键信息。清梧凝神，在后面添上分析：“年氏势挫，乃必然。然困兽犹斗，其院内人心浮动，易生事端。八爷府或会趁势拉拢，或会落井下石。需谨防其将祸水东引，或铤而走险。”
正思索间，云珠悄步进来，面带一丝异色，低声道：“主子，咱们的人看到，今儿个上午，侧福晋院里的一个小丫鬟，悄悄去了……去了浆洗房，寻那钱媳妇说了好一会儿话。”
清梧眸光一凝。年世兰的人，去找了八爷府的眼线？
是年世兰察觉了什么，想通过钱媳妇打听前朝消息？还是八爷府见年氏失势，主动接触，意图利用或掌控这颗即将失落的棋子？亦或是……两者皆有？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年世兰与潜藏的八爷府势力隐约牵连起来。局势似乎变得更加微妙复杂。
清梧感到一丝寒意。风雨欲来，这王府之内的暗流，因年氏之变，陡然加速了旋转。她必须更加小心，既要防范年世兰可能狗急跳墙，又要警惕八爷府趁机兴风作浪。
她抬眼望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扑向窗棂。
山雨，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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