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寒风，终究是彻底吹透了年世兰院落的门墙。
年世兰称病不出己有旬日，往日里巴结逢迎之人皆作鸟兽散，院门前冷落得能听见落叶刮过青石地的沙沙声。府中下人最是势利，见风使舵的本事炉火纯青，连送往她院里的份例用度，虽不敢明着克扣，那成色、效用却也大不如前。清梧协理府务，对此心知肚明，却只严守规矩，不多干涉，亦不施恩，维持着表面的公允。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墨色的云团低低压着飞檐，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土腥气。清梧刚用过晚膳，正看着奶娘喂弘历吃蛋羹，云珠便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神色凝重，附在清梧耳边低语：“主子，咱们盯着浆洗房的人发现，钱媳妇半个时辰前，借着送洗净衣物的由头，往年侧福晋院子的角门去了，塞给她院里的守门婆子一个小包袱，两人嘀咕了好一阵子。”
清梧眸光一凝，放下手中的茶盏。“可看清是什么包袱？”
“离得远，看不真切，”云珠摇头，“但不大，像是包着些瓶瓶罐罐，或者……书信？”
瓶罐可能是寻常之物，但若涉及书信，性质便截然不同。在这个敏感时刻，年世兰院里的人与八爷府的眼线私下传递东西，无论内容为何，都足以引人遐想。
“让我们的人都撤远些，只需留意她们后续是否还有接触，不必靠太近。”清梧沉声吩咐。她需要知道这条线连向何处，但不能让对方察觉己被盯上。
“是。”
云珠退下后，清梧心绪难宁。生存日志在脑中自动记录下这关键信息：“年氏院内仆役与八爷府眼线钱媳妇秘密接触。”她沉吟着，在后面添上推断：“年氏势危，或寻求外援，或被人趁虚而入。八爷府此举，意在利用年氏恐慌，或安插人手，或探听王府内幕，甚至……栽赃构陷？”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风暴正在酝酿。年世兰这棵大树尚未倾倒，猢狲未散，却己有毒蛇试图沿着树干攀援而上。
正当她凝神思索对策之际，秋月引着苏培盛走了进来。苏培盛脸上带着惯有的恭敬笑容，眼神却比往日深沉几分。
“给乌雅福晋请安。”他打了个千儿，声音压得略低，“王爷刚回府，看了会儿弘历阿哥，心情尚可。让奴才来传句话，说近来天气多变，府内外事务繁杂，让您协理之余，务必照看好阿哥，……自身亦需谨慎，非必要，少走动。”
清梧心中凛然。胤禛这话，表面是关怀，内里却是警示。他定然也察觉到了府内因年氏之事而涌动的暗流，甚至可能知晓了更多她尚未触及的危险。这“少走动”，是让她避开风口浪尖，也是提醒她，有人可能会将主意打到她或者弘历身上。
“请公公回禀王爷，清梧谨记王爷吩咐，定会小心行事。”她沉稳应答。
苏培盛点点头，又道：“王爷还让奴才问问，您协理府务这些时日，可发现有何……不甚妥帖之处？尤其是人员往来，器物损耗方面。”
清梧心念电转，胤禛这是在通过苏培盛，向她索要信息，或者说，在考察她观察事物的能力。她不能提及年氏院内与钱媳妇的接触，此事尚无实据，贸然上报可能打草惊蛇，也可能被反咬一口。但库房李管事和器物损耗的蹊跷，可以说。
她斟酌着语气，将青玉笔洗“微瑕”之事，以及库房几件老旧物件遗失，特别是那方带有青玦石纹的旧端砚不见踪影的情况，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些虽是小事，李管事也自有说法，但奴才总觉得，管理王府内务，当于细微处见真章，故不敢隐瞒。”
苏培盛听得仔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福晋心细如发，王爷知晓了。”他并未多做评论，只道，“王爷自有主张。福晋只管如常行事便可。”
送走苏培盛，清梧更加确定，胤禛对府内的暗涌一清二楚，甚至可能己在布局。他让她“如常行事”，是一种保护，也可能……是将她作为一颗稳定的棋子，放在明处，吸引某些注意力，以便他在暗处行动。
她走到窗边，夜空中滚过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雨幕。狂风卷着雨水扑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风雨己至。
清梧拢了拢衣襟，感觉一丝寒意侵入。她知道，这场雨，冲刷的不仅是庭院尘埃，更可能是一场激烈交锋的前奏。八爷府的残余势力，失去年家倚仗可能狗急跳墙的年世兰，还有那位深藏不露、静观其变的王爷……所有人都在这雨夜中，等待着，谋划着。
而她，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中，护住自己，护住弘历，更要看清方向，站稳脚跟。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清梧注视着漆黑的雨夜，心中那份不安，渐渐被一种沉静的决绝所取代。她轻轻抚过袖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触手生寒。
或许，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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